“我当然看得出来。”聂夏莞尔,他眯起眼睛看着乾元殿外的宫墙,淡声道:“如果他死了可以让九千岁解脱,那他会毫不犹豫去死。”
山月一怔。
聂夏转过头,看着山月的眼睛,道:“但是他死了,那九千岁也死了,他舍不得。”
“我跟在陛下身边很多年了。”聂夏说:“咱们这位陛下,城府其实深的很,他下江南本就是为了逼得印曜狗急跳墙,好趁此机会将时家之积病拔除,秦将军的兵马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知道安王大婚是起兵的讯号,但还是应允了这门婚事,因为他也在等着这场兵变,将京城重新洗牌。”聂夏走下台阶,身姿笔挺,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剑,“若不是我们在几天前得知了一个消息,原本不必如此狼狈的回京。”
山月下意识的问:“什么消息?”
“江南关系,盘根错节。”聂夏道:“但几乎都在印曜的势力范围里,除了一股势力。”
山月立刻就想到了:“青天教!”
“对。”聂夏道:“青天教。青天教一直以除佞为口号,在江南多次刺杀印曜的心腹,洗劫印曜名下的商铺,逼得印曜不得不铤而走险,向朝廷要钱。”
“其实青天教做的事情和温玉成是一样的,所以这些年里他们一直相安无事,把江南变成了一个滋养欲望的温床,世家的胃口越大,东窗事发的代价就越大。”
聂夏垂下眼睫:“半月前,陛下下令斩了一批涉事的官员,其中一个官员是青天教的内应,青天教组织人营救,我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的老巢,擒住了他们的二把手,苑娘。”
“鹰哨的手段,想必你有所耳闻。”聂夏淡淡道:“死人骨头里都能榨出油来,更何况是一个活人,我问出了青天教教主的身份。”
“难道……”山月已经猜到了。
“对。”聂夏说:“是安王。”
“这件事,想必九千岁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顺势回京吧。”聂夏摇摇头:“印曜以为自己自己是执棋之人,却不过是安王和温玉成的棋子。安王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其实他不过是九千岁的棋子。”
“安王是青天教的教主,我们瞬间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聂夏眯起眼睛:“若是他想要当皇帝,十年前是最好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既然无意帝位,为什么又要去争那把椅子?”
山月喃喃道:“羯鼓楼上的尸体……还原的是当年江家人的死相。”
“他或许……曾经想要逼着主子自己去争那把椅子。”
“说起来。”聂夏露出一个笑:“宣家人,骨子里都是疯的,安王筹谋十年要还江家一个公道,替九千岁走出一条鲜花着锦的路,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主子什么都知道……”山月茫然的道:“他一直就什么都知道。”
他借着宣恪的局,送了宣阑一个盛世太平。
“山月大人。”聂夏道:“最后我只告诉你一句话。”
“我留在温玉成身边的探子传书,九千岁离开江南前,曾跟温玉成密谈,他说,‘有时候我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但是有时候又想,宣阑大概就是祂给我的补偿’,这是九千岁的原话。”
“人间很好,值得眷恋。”
……
御书房里,顾之炎看着坐在案几旁的江尽棠,道:“世人都说,九千岁死了。”
“嗯。”江尽棠随意道:“首辅大人把我当成一个死人就好。”
顾之炎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良久,他才道:“我看着你,总觉得恍如见到了故人。”
“哪位故人。”江尽棠抬起眼睛。
顾之炎看着他好久,才说:“光远十三年的状元郎,定国公府的麒麟子,我的小师弟。”
江尽棠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顾之炎沉声道:“我收到了守拙的信。”
江尽棠并不意外。
“他说,他还是没能参透他的道,会找一个地方,避世而居,等什么时候他参透了,就出师了。”顾之炎说:“或许当我入土,都不能再见他一面。”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江尽棠道。
“当年老师跟我说,他收了一个聪敏非常的小弟子。”顾之炎说:“但是那时候,我宦海沉浮,一直未能相见。”
他抬手,对着江尽棠行了一个平礼,道:“十五年过去,师兄……来迟了。”
江尽棠静默一瞬,而后道:“首辅大人认错人了。”
“你还是不肯……”
江尽棠打断他,道:“我今日请首辅大人来,是商量如何处理风陈印三家的事,如今陛下卧病,朝中能做决策的唯有大人。”
顾之炎低声道:“老师离世时,只有我在侧,他给你的批语是四个字。”
“——慧极必伤。”
江尽棠一顿。
窗外阳光和煦,京城入了夏,繁花迷人眼,蝉的叫声不绝于耳,宫人在树下捕蝉,远处是草木葳蕤的御花园。
江尽棠分明沐浴在阳光里,看着却清清冷冷。
“慧极必伤……”江尽棠缓慢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莞尔:“老师高看我。”
“你不愿意认,我不逼你。”顾之炎叹息一声,道:“老师临走前,让我带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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