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月亮不会因为跌在了淤泥里,就不再是月亮。”
江尽棠眼睫微颤。
顾之炎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道:“你不跟我叙旧,那我们就说正事。”
江尽棠站在窗边许久,才说:“师兄,我已经不是当年挂在天际的月亮了。”
他笑出声:“我跌在了淤泥里,化成了淤泥,再也分不开,只能纠缠不清。”
可是有一天,他一抬头,看见了太阳。
炽烈的,温暖的,悬在天边,那么高,那么远,就像是曾经的他自己一样。
他又生出了妄念。
他不想再沉沦,他想要逃离,可是淤泥里有无数的白骨鲜血啊,那么沉,那么重。
一只只手,将他往更深处拖去。
他双手染满鲜血,该沉深渊,该入泥犁。
怎么还敢,去贪求赤日的光。
第99章 混账
江尽棠天将黑时才从御书房里出来, 佘漪站在外面等他。
江尽棠一看佘漪的表情,就知道不太好对付,出来马上咳嗽了两声。
“……”佘漪皱起眉, 上前扶住他:“你什么时候能关心关心自己?”
见他表情好看点了,江尽棠才说:“我没事。”
佘漪冷笑:“是, 你没事,只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而已。”
江尽棠无奈道:“见清。”
佘漪道:“江尽棠,我至今不知道你图什么,若我是你, 直接砍了皇帝, 把宣慎的尸骨拖出来鞭尸,哪管史书如何写我。”
江尽棠笑了笑,道:“如果凡事都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佘漪不喜欢思考问题, 能用刀解决的事情就绝不多想, 这样活着,其实很好。
江尽棠步入夕阳之中,道:“你有话跟我说吧。”
“我说了你听么。”佘漪道:“说了你不听, 不如不说。”
江尽棠:“如果是要说你现在去一刀砍了宣阑, 然后你们拥护我称帝,那就不用说了。”
“你……”
“我不喜欢。”江尽棠轻声说:“髙者寂寞, 越高越寂寞, 我不喜欢。”
佘漪抿了抿唇。
“再说。”江尽棠抬头看着天上的火烧云,道:“宣阑又没有对不起我,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要他的命做什么。”
“他是宣慎的儿子!”佘漪厉声道:“宣慎之所以这么对你,就是为了保住他的皇位!”
“但这不是宣阑的错。”江尽棠平静的说:“宣慎死的那年, 他才九岁, 还只是一个孩子。见清, 你是想让我去跟一个孩子算血海深仇么?”
“不该这么算的见清。”江尽棠说:“谁欠的债就谁来还,宣慎的孽不该宣阑来背。”
佘漪沉默良久,才冷笑:“说这么多,其实你就是舍不得。”
他盯着江尽棠的脸,道:“你喜欢他,你心悦他,你舍不得他去死,甚至舍不得恨他。”
江尽棠一顿。
他立在暖光之下,霞姿月韵,神清骨秀,便是一道风景,“你想听我说什么?”
佘漪咬牙道:“你根本就是……”
江尽棠垂下眼睫,淡声道:“见清,如果不想听我说,就不要再问。”
远处一队宫人垂首敛目的行走在小道上,面容都还稚嫩,看得出都是半大孩子,却已经要在这深不见底的皇宫里讨生活。
佘漪问:“你在看什么?”
“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江尽棠说:“我刚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
佘漪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宫里层层红墙,宫人穿行而过,像是被囚在牢笼中的兽,他不由得去想,当年才十八岁的江尽棠是什么模样。
“宫里的,都是苦命人。”江尽棠说:“不管是宫人,还是皇帝。”
“你先出宫吧。”江尽棠转头看着佘漪:“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
佘漪握紧了手中的刀:“你还要像你十年前就知道自己的死局却仍旧走上这条路一般,再一次将自己烧成灰烬?”
江尽棠没有回答。
……
宣阑靠在床边上,帐外是跪了一地的宫人。
皇帝在闹脾气,不肯吃药,王来福这会儿还在回京的路上,就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江尽棠走进来的时候,众宫人如蒙大赦。
他挑开纱帐,冷淡的看着宣阑:“你又闹什么?”
宣阑看见他,神色立刻就软了下来,捂着心口说:“疼。”
“……”江尽棠走到床边坐下,道:“疼你不喝药?”
宣阑抱住他的腰:“不想喝。”
江尽棠也讨厌喝药,但是他能面不改色的劝宣阑喝:“要不然,我直接给你一刀,还能让你死的痛快点儿。”
宣阑抬起眼睛看着他,少年的眼睛还有一点圆润,这样的角度看起来更加显小,脸上的表情也很委屈:“那你来。”
“……”江尽棠深吸口气:“宣阑,你是皇帝,你觉得你这样,不丢人?”
宣阑道:“有什么好丢人的?”
“要是有人多看,把眼珠子抠出来,不就看不见了。”
外面跪着的宫人齐刷刷一抖。
“啪”的一声,江尽棠一巴掌拍在宣阑后脑勺上:“动不动就要抠人眼珠子,你跟谁学的?”
“……我就说说。”宣阑恹恹的说:“我又不会真的抠他们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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