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就是那匹孤狼最后的结局了。
谁知,大约一年以前,自己又在这个地方,这间承载着无数人痛苦记忆的屋子里,再次见到了他。
岁月荏苒,他的眼神,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他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有再落到他手上的一天。
这可真是天意。
这一次,他使了全力,多年的经验让他足以无比精准地把控时间,每一次入水出水都惊险地踩在生死之线上,他几乎直接将人溺毙在水缸里,他当然知道,那种痛苦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当时的场面非常惨烈,若不是钢椅被提前加固,甚至可能被那人半路挣脱。
但他全程竟没有摇头说一个“不”字。
结束后,那人的状态极差,那是真真正正地来回在濒死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一遭,他脸色极为苍白,看起来疲惫至极,却如同多年前一样,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扶着墙,脚步沉稳,脊骨挺直地慢慢离开了。
那一刻,他突然想,有些人就是天生倔强,无论多少次重来,都能做出一样的选择。
……真没劲。
回忆的思绪到此结束,他看着面白如雪,闭着眼猛烈喘气的季玺,淡淡地道:“季司令,恭喜,你通过测试了。”
季玺费力地睁开眼,嗓音沙哑如纸,忽然问:“所有人都要经历这个?”
军官以为他是对此不满,毕竟眼前这人年少风光,小小年纪就当上了千尊万贵的司令官,一场酷刑下来,有情绪倒也正常。
他于是理所当然地道:“所有人都要走这一遭,你就认了吧。”
季玺听完这话,却沉默了良久。
第87章 终点
走出侦查部,季玺看似平静,实则心尖都在颤动。
那一刻,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适,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炎一当初也经历过这么苦的事情。
他隐约记得有一回男人回家时脸色极差,他当时追问许久炎一却怎么也不肯说,现在想来正是他们打算要进军队的时候。
那时为了帮他找人,炎一经受了那么多,却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
季玺痛苦地闭上眼。
昨天那场激烈的争吵一字一句地回荡在耳边。
怪不得他说自己讨厌甚至憎恨军队,用这种没人性的方式折磨底下的士兵,那得是有多么冷血的人才能做出的决策。
季玺内心满是闷痛,复杂酸涩的情绪充斥着胸口。
那种疼痛甚至超过了他自身生理上单纯的难受。
他站在万神区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中央八区繁华似锦,他在烈日当空下却浑身冰冷,如坠寒窖,脸上透明的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在地面。
对不起啊……
我真的没有想过,让你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
可越是这样想,季玺那句哽在喉咙口的挽留,便越发说不出口了。
季玺不知怎么,意识混乱地游荡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病木区。
这个基地最贫困的地方和刚他来时仍旧一模一样,缠乱的电线,爬满裂痕的脏黄色楼房,地上的泥土路崎岖不平,下水道常年堵塞发出恶心的臭气,黑色的老鼠在其中乱窜,热闹的地方有人在吆喝兜售自产自销的小物件,叫卖和嘈杂的人声混作一团。
肮脏的空气中却蔓延着一种永不停歇的生机勃勃。
历经时间,那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们却孜孜不倦地努力活着,像春天里的麦穗,一茬又一茬。
季玺像一个遗失了家乡的归人,一步一步,缓缓地穿行其间,表情茫然而无措。
穿着湿透了的军装,满身狼狈,他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季玺在游离中,走到了炎一家门口。
他感到心口空落落的,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紧张,恐惧。
季玺捂住自己的脸。
他像一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迟疑了半天,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这个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被他当做“家”的地方,没有再一次为他敞开家门。
季玺眼前模糊,又敲了敲门。
那扇坚硬的铁门纹丝不动,将他无情地拒绝在外。
季玺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绞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想找炎一谈谈,却连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早已呆的不耐烦,打算彻底离开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世界那么大,季玺这辈子都别想再联系到他了。
就像两颗尘埃,要多好的运气,才能侥幸碰到一起?
季玺光是这么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寒,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季玺无力地滑落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团成一团,倚靠在生锈的铁门边。
楼道远处传来兮兮索索的声音,每逢有脚步声临近,季玺总会充满期待地抬起头,然后再失望地缩回去。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天际边晚霞瑰丽的色泽渐渐褪去,影子被拉长,老旧的楼道没有光线,变得愈发昏暗。
季玺一动不动,脑中纷乱的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闪烁着。
某一时刻,他忽然想。
这世上没有什么永远稳定的状态,人间的悲欢总是如潮汐般时起时落,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拥有的稳定安逸的幸福,也不过是庞大时空洪流中的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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