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积食积得上火,连着几天,喉咙里老往上返腥味,夜里更是乱梦一团一团的,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嗡嗡”地哼那首还魂调。
就在奚平快在家里熬不下去的时候,出发的日子总算快到了。临行,他去了趟庄王府,跟他三哥告别。
庄王像是知道他被各种叮嘱磨得耳根生茧,又或者是天渐热短了精神,罕见的少言寡语,只是简略跟他说了说入选的大致有谁,临走,拿了个双层的大锦盒给他。
庄王平时得了什么好茶好酒,都会让他顺手带一份回侯府,奚平拿惯了,拎了就走,结果回家打开一看震惊了:那箱子里居然不是什么茶饼糕点,是“降格仙器”!
“仙器”——就是仙人才能用的器物。
仙器有不同品级,高手能用低品级的仙器,但反过来肯定不行。譬如开窍期的半仙就算拿到玄隐山的镇山神器,也好比是给婴儿一把大马刀,催不动。
灵窍不通的凡人当然是差遣不动仙器的,但随着镀月金下凡,近几十年,人间蒸汽机械技术一日千里,反过来也影响了玄门。有炼器大师试着将一些低阶仙器装上机芯,使其能以灵石为基、辅以煤油催动,做成了凡人也能使用的“降格仙器”。
不过“降格仙器”在玄门还有争议——据说保守老派的昆仑就禁这玩意。
玄隐倒是宽松许多,毕竟“仿金术”和“仙器降格”的发起人林炽就是玄隐门下。
不过饶是这样,降格仙器仍然稀罕非常。一则仙器降格以后,功能上要比原版简化许多,使用起来有诸多限制,里面搭配的机芯却工艺繁复、成本极高,改装降格仙器并不比打造一件高阶的正经仙器容易。炼器师们个个心高气傲,等闲懒得为凡人费这工夫。
再则,降格仙器除了煤油以外,还烧灵石。
灵石中,最次等、杂质最多的“青矿”石,一两石头也得一两黄金。
下品的“碧章”市价十两金,指腹大的一颗碧章珠能换一匹好马。
中品的“蓝玉”黄金四十两起——永宁侯一整年的薪俸,不多不少,也就这么一两蓝石头。
至于上品“白灵”,那更不用说了,成色过得去的“白灵”珠要黄金百两,够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城里换一套像样的宅院了。
降格仙器烧的灵石不能杂质太多,至少得是碧章石,个别娇气的甚至要烧蓝玉,否则影响器物寿命,这谁烧得起?
庄王给的双层锦盒里,上层放了一对镀月金镶边的白玉板,还有些驱邪护身的小挂件。
下面一层则是摆得满满的“蓝玉”灵石珠。
木盒一打开灵气逼人,整个书房的空气为之一清,够大功率的降格仙器烧上好几年。
奚平差点被蓝光晃瞎,脱口道:“娘啊,我三哥还没生出闺女来呢,先把人家未来的嫁妆给我了吗?”
侯爷瞪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又是吃的,”奚平说,“要知道是这个我就不拿了。”
侯爷便说道:“这是殿下待你的心意,给了你,你就带走吧,也是用得着的东西。咱们家不会叫殿下手头局促的。”
说着,侯爷将其中一块白玉板捡出来:“这两块板你带走一块,另一块送去给你祖母。”
“这是什么?”奚平把玉板拿起来端详,白玉几乎无暇,右上角有一条镀月金雕的小锦鲤,灵动极了,“砧板吗……哎,不是,爹,咱爷俩能好好说话吗,您怎么老动手动脚的!回头我躲快了再闪着您老腰,又成我不孝了。”
“这叫‘咫尺’。”侯爷收回无影脚,抬下巴示意奚平把玉板放下。
他在两块玉板底部的凹槽里各放了一枚蓝玉珠,玉板上随即闪过柔和的荧光。
侯爷取来笔,给奚平演示怎么用。他在其中一块玉板上写了个“奚”字,另一块玉板上就泛起水波似的荧光,然后在同一个位置,浮起一个一模一样的“奚”字。
“两块‘咫尺’只要装好了灵石,不管相隔千里万里,都能用它通信。潜修寺不让弟子给家人写信,但并没有设禁制阻断传信仙器,应该是默许你们带的。”侯爷说道,“我和你娘就罢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见不得儿孙远游,哪怕你没什么话,每天也别忘了给老人家报个平安。”
奚平:“哦。”
侯爷按住玉板上的镀月锦鲤,那鱼儿活过来了似的,尾巴活泼泼地扑棱了一下,鱼身随着侯爷的手指在玉板上移动,动到哪,哪里的字迹就化作水汽,擦掉了:“坐那,坐好,我再同你说几句话。”
奚平把二郎腿放下,笔杆条直地坐正了,等他老父亲训话。
侯爷说:“我没想到你会接到征选帖,不然这话早该教你。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凡人,在仙门里没有庇护,你要是再像在金平一样惹是生非,可没人给你兜着。”
奚平抗议道:“您听您这话说的,难道我是个闯祸精?”
侯爷:“不然你是个什么?”
奚平正待反驳,便听他爹又冷冷地说道:“姓奚的摸不到仙门的门槛,你此去挂的是贵妃娘娘和庄王殿下的号,就算自己作死,也别连累别人!”
奚平:“……哦。”
侯爷却不知想起什么,说到这里,有些出神,目光落在书房窗外。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婆娑树影落在他那一度俊绝金平的侧脸上,重新黑了泛灰的两鬓,也深了眼角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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