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会儿我三哥手里的望川是能用的,也就是说,破法和望川都没有用‘有主的灵气’——尤其破法,破法笼罩范围内,不但能将灵气中灵山的标记抹去,还会换上自己的公理,自己变成个小灵山。那么问题来了,破法和望川用的‘无主的灵气’是哪里来的?”
林炽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喃喃道:“在灵山落成之前,灵气都是无主的……是,很久以前,她对我说过,我那时没听懂,以为她只是在打比方讽刺灵山把持人间……她说话一向是天马行空……”
“如果破法和望川原理这样简单,为什么别人不能仿造?为什么她一生只留下了这么两件东西?为什么望川有次数限制,破法有范围限制?”奚平说道,“还有,她临死前用望川送走秋杀,叫秋杀藏在澜沧山下八百年,攒够了升灵的修为,出世就破了灵山‘邪祟不升灵’的法则,自己却束手就擒,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能在水里冰里烧的炉心火——我觉得她是不能使用破法和望川。”
林炽:“……什么?”
“她刚才提到破法的时候,说了一句‘我的力量有限’,我猜支撑破法和望川的,应该就是她自己。”奚平略微将声音放得轻缓下来,“她有伴生木,用化外炉将自己炼成了炉心火。炉心火是破法和望川力量之源。”
她在被灵山控制的人间,将自己点成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把密不透风的灵山撬起了一个罅隙。破法和望川才能被真正催动起来,秋杀才能升灵、陶县才能禁灵。
恢恢的天网才能漏开一线。
她是……卡在夹缝里的楔子,是豁开生机的人,是永远不会得救的人。
“我听说她被抓走的时候毫无反抗,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澜沧山的升灵长老呢?你听她报菜名似的说出的一串亲朋好友,可见当年在澜沧人缘不错,真动起手来,这些人未必不肯偷偷放她一马,只是我猜她那时候应该已经化身成炉心火,驱动望川送走了秋杀,只剩下一点神识在躯壳里料理后事,没有神通了吧。”
林炽神识巨震,连栖身的树枝都微微颤起来。
这时,那传说中能自言自语一百二十年的女人说道:“对了,还有林子晟那个小家伙。”
这回不用译,奚平也听懂了。
惠湘君顿了顿,笑了起来:“那小家伙蛮有想法,就是被林家圈得太单纯了。他又胆小又害羞,肯定不会主动惹是生非的,不出岔子,应该还在世吧?现在怎么样了,后来玄隐山把他放出来了吗?”
奚平感觉林炽的神识都在发抖,怕他道心出岔子:“林师叔?”
“不……不是的……”林炽近乎于颠倒地说道,“仿金术就是我闯的祸,若不是我……若不是我……”
惠湘君的声音刚好打断他的语无伦次:“你若有机会见了,替我告诉他一声,不要害怕。”
林炽倏地闭了嘴。
透过转生木,他对上了惠湘君细细的眉眼,五官形状就是秋杀那样的,只是没那么黑白分明,颜色一变,气质顿时天差地别。
惠湘君的眼珠偏浅,像一双澄澈的琉璃,眉色淡淡的,嘴唇也是淡淡的,骨肉匀停,轮廓不像人高马大的晚秋红那样凌厉,整个人就温润多了,是个好看但不过分扎眼的姑娘。
那是他的师长、挚友、引路人,一生也抵达不了的妄念。
林炽入炼器道的第五个年头,收到了师尊不下一千次“按规矩来,不要异想天开”的呵斥,每天都很痛苦,并怀疑自己选错了道心。刚好各大门派的炼器道派专人赴灵兽大国南蜀验看灵兽质料,玄隐便令他和另一位师兄前往,顺便见见世面。
那一年不知是谁命带倒霉,灵兽集市出了罕见的事故:因保管不当,几只蜃兽出逃,刚巧破坏了大鹏兽灵法阵。大鹏失控,激得灵兽集体暴动,南海遭殃,整个岛上鸡飞狗跳,修士们都被临时困在其中。
他们就是那时候巧遇的惠湘君。
那时惠湘君已经在澜沧升灵,成了炼器道的风云人物,作为前辈,帮忙维护秩序,保护筑基和半仙们。
师兄激动得很,情况稍有缓和就拉了林炽去拜见。
林炽十分勉强,那是位升灵前辈,在澜沧做客卿长老的。他平生最怕那种有权威的长辈,在家怕他爹,进了仙山怕师尊,一见自家的司刑老祖就能当场变哑巴——正好司刑也不方便解开口封,每次这二位遭遇,行礼问安都是悄无声息的,跟俩忘了带配音的皮影似的。
再说人家惠长老还是个女的。林炽生性怯弱,家教又严,这辈子除了亲娘,同别的女子说话他腿肚子上的筋能拧成麻绳。
她分明占全了林炽最怕的两种特质,可她又那么不同。
她没有一点前辈高人的样子,行为举止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少年——不是莽撞不懂事的那种孩子气——而是她好像总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和好奇。
几百年如一日的清风明月、味道都差不多的南蜀瓜果、旁人司空见惯的无用之物……都能让她驻足。不管来请教的晚辈们说了一堆多蠢的屁话,她都能在其中找到有趣的点,然后反而用很浅显外行的话“请教”晚辈们是怎么想的,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将人“问”回正轨,还让人感觉答案不是她教的,是自己想明白的。
她不知为什么,一见林炽就很喜欢,困在岛上那几天没事就跑来逗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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