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五日光景,林炽就不知不觉地将不敢在师父面前说的话都倒给了她,那些被师尊斥为“无稽之谈”的想法在她那里都是正当有理的,带给他无限苦闷的炼器道像万花筒一样将他卷了进去。
林炽第一次鼓足勇气,跟外人交换了通讯仙器,此后每有心得,都会第一时间写信到澜沧山,最晚隔日就会收到回信。有时候能一针见血地破除他的迷障,有时候离题万里地将许多更离奇的想法打回来。
修士虽然不老,但岁月总会留下看不见的痕迹,那些在天地间颠簸了数百年的前辈们哪怕顶着张娃娃脸,见了也总让人想鞠躬。唯有惠湘君,浪迹天涯、背井离乡,却是表里如一地不染风霜。林炽时常忘了她是升灵前辈,不知不觉以名讳相称,惊觉时已经无礼地喊了很久……不可避免地,不许过春风的玄隐山上也有绮念发芽的土。
林炽惊恐万状,一个字也不敢表露,因为在仙山,联姻是正当的,相思是可耻的。嫁娶是堂堂正正的天理人伦,情愫是见不得光的卑鄙下贱。
不同的仙山之间不联姻,联也轮不上他一个小小弟子。
于是他疯狂地将自己埋进修行里,熬干脑浆地问惠湘君许多刁钻艰深的问题,刻意从她风轻云淡的回复中反复丈量天才与匠人的差距,以此鞭打自己的痴心妄想。不料反倒让他在同辈炼器人中崭露了头角。
玄隐内门中,筑基弟子经常被派出去跑腿,师尊知道他怕人的毛病,逮到机会就想锻炼他,大宛哪里有需要维护的仙器都令他去。哪里需要内门维护仙器法阵,必是出了人间行走应付不来的大天灾,短短几十年,林炽便将人间苦难尽收眼底,这给了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极大的震撼,因此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全天下的人都能像玄门中人一样使用灵气就好了。
他在峡江滔天洪水中随手将这念头记下来,像平时一样,夹在一些乱七八糟的设想中寄给了惠湘君。她却罕见地拖了很久,才回了一封他当时没大看懂的信。
“我毕生困惑天何以为天,草木压在穹庐之下,若要破局,应往何处去。得小友一言,如醍醐灌顶,附赠一物,善用,切切。”
随信而来的包裹里有一样东西,引来了大祸。
第141章 永明火(二十三)
那是一颗柔软的金属团成的实心球,色泽近乎于钢铁,比纯金还软,表面上流光溢彩,涌动的灵气几乎肉眼可见,这使得那本色银白的球上泛着一点金光。
林炽惊愕地发现,它能像修士的经脉一样传导灵气。
后世的“镀月金”也能传导灵气,达官贵人们把玩的“降格仙器”就是靠这种特性制成的。但镀月金能承载的灵气极其有限,烧一颗灵石,几乎所有灵气都是白白损耗的,实际能流过镀月金发挥作用的不到万分之一,再高它就熔了,连最最基础的半仙符咒也催不动。
降格仙器又贵又不实用,用的少造的也少,因熔金炉上不同法阵炼的镀月金可软如丝绢、也能硬得百倍于钢铁,用处很多,后来都拉到凡人工厂做各种机械去了。
这也是不可违逆的规则——筑基就是没资格“听天”,半仙就是没资格“导铭”,凡人烧光一整座灵石山,也不过放几个响动大些的烟花罢了,撼不动灵山的门槛。
然而惠湘君寄给他的那团导灵金激发一颗灵石,却几乎能保留五到六成的灵气。
这意味着,只要有双倍于普通升灵修士真元的灵石,理论上升灵能做到的事,一天也没修行过的凡人通过合适的仙器都可以做到。
这要是换成常年游走在正邪之间的奚平,第一反应准是惊叹此物大逆不道:这百灵鸟似的姐姐跟他三哥一样不可貌相,也是个随时能捅破天的主儿。
然而,当年天真羞怯的世家公子却是读着圣贤书、听着仙山教诲长大的。他一心追着南圣的脚步,满脑子“为安天下苍生”而修行——仿佛他并非众生之一。
林炽欣喜若狂。
再一次生出仰望高山感的同时,他凭着炼器师的敏锐,脑子里蹦出了这东西的无数种用法:农人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等着老天爷开恩,工匠再不用背负数百斤的巨石跋山涉水,从此天灾人祸都能应对,从金平飞到渝州边境也用不了一天……这岂不是足以改天换日的大功德?
林炽爱不释手,开始研究拆解那金属小球,一动手才发现差距——他怎么都不得要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复刻出了炼金的法阵,仿出的却都是差距很大的失败品。纵然能成功激发灵石,能利用的灵气却微乎其微,似乎有一个隐形的上线,不论他怎么努力,也跨不过那道极限。
他知道自己漏了很重要的一环,可是惠湘君信里没说清楚,而且把东西寄给他以后就闭关了,也不知要炼什么大件,还立了“百年免扰”的法阵。
林炽独自苦苦求索了近一个甲子,幸亏林氏家底厚,能禁住他这么糟蹋灵石。“导灵金”到底没仿出来,但废寝忘食的努力也不算白费,他把自己从筑基初期炼到了筑基巅峰,境界提升之快,玄隐山前无古人、同侪中一骑绝尘,在司刑老祖那里挂了号,连他从来严厉的师父都不再对他多加干涉。
就在司刑大长老已经宣布将镀月峰划给他,一旦升灵便让他位列三十六峰主的时候,星辰海突然起了大雾。紧接着,数百流星堕入东海,天降异象,血月几乎成型了一半,一切指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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