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行,我视力还可以。”周楹盯着遥远的海平线,“你看到海平线了吗?”
魏诚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见一片汪洋捧起明月,天海相接处,月色斑斓,看得人心都跟着平静开阔了起来。
她便豪情万丈地应道:“看见了,不知道这秘境中海的尽头在哪里。总有一天,我们能架起大船杨帆远航。”
“果然,”周楹心道,“她看不见。”
他眼里,这秘境中的海平线跟真正的海平线不太一样,海天相接处有一线模糊不清的地带,往外延伸,勾连着他目力所不能及之处——跟陶县那破法空间的边缘一模一样。
“竟有……这样的地方。”
“灵山绝不希望秘境出世,王格罗宝现在自身难保,南海秘境他可望不可即,应该也不会贸然现身南海。撑开入口的柳叶船里有我一滴血,我可以将那船隐形,这样除我以外,外人再找不到那入口了。物资进出可以通过破法——到时候我让赵檎丹回陶县跟外人沟通,阿响真身先留在这里,神识随时进破法中接应。” 奚平说道,“他们可以自己盖房子、自己探路、自己安顿……机缘巧合,或许可以开灵窍,但最多是半仙,筑基丹要筑基以上高手才能炼制,人和丹药都进不去。”
自古灵山是凡人禁地,仙人们用灵山将地脉捏在手里,规训了山川与众生。
那么……属于凡人的灵山会变成什么样呢?
“三哥,你说‘旧的东西压着,新的永远起不来’,要么归顺,要么成魔,”奚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还是不信。”
半仙毕竟是半仙,盯着那神秘的海平线看久了,人开始目眩,周楹收回目光养神。不知怎的,他在一片隔绝了视线的黑暗中,想起一些很琐碎的旧事。
奚贵妃又一次没保住自己的骨肉,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都染了一身沾着雪酿味的死气。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宫到侯府小住,本想求个清净,可惜好好的侯府生了个崽子。别家崽都是喝奶长大的,这只可能是从襁褓里就开始偷偷嘬煤油,脊梁骨里生了根发条似的,一天到晚没个消停。
少年周楹难以遏制地嫉妒着那野草似的生命力,也烦他,温和稳重地对束手无策的奶娘说“不碍事,就让他在我这吧”,转头等下人出去,就慢悠悠地将等着听故事的“豁牙”一起拖进了无渡海的噩梦里。
群魔赤裸的恶意果然将小崽唬得面无人色,听一半就一骨碌钻进了他被子。周楹鼻子太灵,被小孩子身上的奶腥气熏得想吐,索性将被子丢给了他,自己躲到了床边,心道:看你再敢来。
那团“豁牙”却还没长出看人脸色的本领,丝毫也没发现人家嫌弃他,只消停了片刻,他又虫子似的扭了过来,攥住周楹的袖子。
“真惹吗?我还束有点不嘘。”那漏风的“英雄”一边往他怀里缩,一边叽咕道,“嘚嘚不害怕……我们打他!打他!”
一转眼牙就长齐了,都这么大了。
“我以前认为命数之说是无稽之谈,”奚平的声音顺着转生木,从界外传来,“现在有一点信了……倒也不是想找司命算一卦,就是觉得有些东西可能是应运而生的。否则为何神魔大战一场,却留下这么一道只有凡人能穿过的窄缝呢?”
周楹缓缓地说道:“你进不来。”
“惠湘君不也进不了破法、搭不了望川么。”奚平浑不在意道,“三哥,你知道赵姑娘那句话让我想到了什么?”
“唔?”
“她说如今玄门众人,求的都不是道心,反而以道心为手段,本末倒置,”奚平冷笑了一声,“大小姐可能是从小圣贤书读多了,不管反叛还是坚守都太光风霁月。依我看,哪是修士踩着道心往上爬,分明是那些所谓‘道心’驱赶着修士往上爬,把人炼成炉渣石灰……这些炉渣还在攀比谁烧得旺。”
周楹的声音变得更和缓,他们彼此看不见,但不知为什么,奚平觉得他似乎带了点笑意:“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蝉蜕都似非人,月满被灵山生吞,还有我师父,”奚平一顿,声气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我师父独居飞琼峰,白天雷打不动四个时辰练剑,夜里叩问天地打磨道心,两百多年来没有懈怠过一天——这样的人,分明在跨境界闭关的关键时候,却老跑神出来跟我混……总不会是为了在我这块朽木上雕出剑花来吧。”
周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做评判。
“我们还没有能跟天地抗衡的力量,南海秘境如婴儿手里的金矿,但我会把这婴儿养到大,养到——他们能以此为基,给自己挣出一条谁也压迫不了的活路。”
魔神玩弄命运,将不死恶骨强加于他,灵山无缘无故将他打成妖邪。
他们碎他天生地长的身体发肤、将他神识发配到淤泥里,被没有口舌之人的悲声惊醒,又喊他回头是岸。
神仙宽宏大量,群魔拉他共朽,天地待人何其草率。
界外的奚平一咬牙,将险些在周楹面前脱口而出的郁愤咬断,强笑道:“怎么样三哥,这地方不错吧?我知道玄隐山想强买强卖颗道心给你,逼你筑基。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是没有手段脱身,走吧,让他们玩儿蛋去。”
周楹没回答。
“你不用顾忌我,也不用顾忌侯府。司命既然把弟子名牌还给了我,我自然是要‘顺他老人家的意’,回去同诸天神魔周旋的。神魔掐架我检漏,你来帮我照看这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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