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明一边吮吸着遗物上的道心,一边分了一只眼睛给他:“你又有道理了?”
王格罗宝便笑道:“古往今来,好奇心重、喜好新东西的人群都是散沙,还不够他们自己内部起争端的。像赵氏这样千年的大族,旁支遍布五湖四海而宗族不散,必是极端抱团排外的,族里掌权的一定都是墨守成规的老僵尸。老僵尸只喜欢小僵尸,胆敢叛逆的都得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濯明冷笑道:“嚯,驾驭南蛮的经验之谈。”
“不错,这就是为何我蜜阿族三岛上,绝不许那些喷汽的铁怪物工厂进驻;除了自卫的火器,绝不许那些难看的铁家伙破坏我族祖宗规矩。”王格罗宝起身道,“镀月金居心叵测,腾云蛟扰乱风水,修翼人谄媚地跟在楚人宛人屁股后面拾人牙慧,富贵人家皆以在大宛金平有亲友自夸,数典忘祖……简直该杀,你听。”
王格罗宝说到这,忽然亮出嗓子,用悲怆的古蜜阿语唱起悼亡曲。
不光修翼人爱唱,蜜阿人更是人人一把好嗓子,而且很少独唱,他们讲究“闻人歌,必相和”,哪怕小两口求爱唱情歌,路人听见了,也得帮着“嘿嘿”几嗓子。
岛上的蜜阿修士听见他的声音,不管正在干什么,都停下了手里的事。
“拾起我兄弟的骨,还给美丽的珍珠……”
随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气氛渐渐变了。
一开始悠长悲伤的悼亡曲开始杀气腾腾起来,蜜阿修士们唱到重音,便用手或脚重重地拍一下地。
珍珠啊,请不要哭泣。
咚——咚——
织一双手套吧,让我举起兄弟的刀。
咚——咚——
所有人都像给歌声共振了起来,渐渐的,他们集体转身,面朝北方——西大陆的方向。
哪怕是一句蜜阿语也听不懂的人,也能通过这些人的表情猜出歌声里的悲愤与仇恨。
领歌的王格罗宝轻易搅起了蜜阿修士的情绪,似有意似无意地低头和濯明对视了一眼,那双异色的双瞳里不见半点火星和激愤,反而含着得意的讥诮,仿佛在显摆:你看,不是我妖言惑众,这就是民心。
濯明板着脸,又慢吞吞地消化了一个仙器上的道心,心说:早听说驭兽道容易出王八蛋,果不其然,这小子可真不是东西啊。
忽然,濯明住了嘴,将神识沉入千心百道的藕里,他发现自己方才囫囵吃着玩的“鸡肋”逐渐拼出了一张能辨认出来的图。
这一支赵家人来自南宛沽州与宁安,而宁安距离金平不过百十来里地。
这拼出来的舆图,好像恰好是宁安金平一带。
濯明缓缓瞪大了眼睛,脑袋上下颠倒着转了一圈,他嘴角拉到了太阳穴。
相传……世上最繁华、最令人向往、毫不费力便能引领整个大陆潮流的金平城,龙脉可不太结实。
那里还有开明陆吾的老窝。十几年来,大宛因开明司,国内“邪祟”几乎被肃清,四境让天机阁那姓庞的狗整治得铜墙铁壁一样。其他三国苦陆吾久已,偏偏又不敢像财大气粗的南宛一样,将大量民间修士收作外门。
如果他们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跳过边境,直抵金平……
三大灵山是觉得诛这么多年肃不清的“邪”重要呢,还是将不守规矩的南宛拉下水才是当务之急?
金平好像还有一棵烟云柳的根。
“老王老王,快别在那领唱嚎丧了,”濯明从海里探出头来,“南海这一回,四大灵山有再多成见,估计也会设法捏着鼻子合作,联手追杀我等邪祟。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玄隐山潜修寺,云上。
奚平守在大长公主留下的屏障外第九天,被镇山大阵震碎的胸椎和肋骨已经自己长好了。
端睿的屏障只是隔绝外界干扰,并没有下多大力气,也绝不会比镇山大阵难闯,以奚平现在的修为,想破开其实不难。
但端睿离开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看了奚平一眼,像是在说“你来得正好”,没给那屏障做任何加固便飘然而去,回主峰忙自己的去了。
道心是一条不归路,道心一旦落成,就再不能碎,心碎则人废。
筑基修士道心初成时,境界不稳,是最脆弱的。哪怕奚平恨不能立刻闯进去,像小时候一样撒泼打滚,质问出一万句为什么,此时也只能替大长公主做个省事的守卫。
奚平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山顶一块石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到了第九天傍晚,山顶的灵光与红霞忽然汇聚成一线,往周楹闭关处去了,紧接着风中送来一声轻响,是端睿留下的屏障碎了,里面的人要出关了。
交叠的光影在奚平的眼珠上滑过,他眼睫倏地动了一下,如梦方醒。
然而下一刻,他不等见周楹,突然起身掉头就走,好像慢一步会撞见鬼。
再一次兜头被镇山大阵拦截,奚平才慌里慌张地想起从芥子中拿出弟子名牌,近乎仓皇地滚进了玄隐山内门。
升灵撞“门”上的动静能让潜修寺的祥瑞们集体掉毛,周楹自然听见了动静,但他毫无触动,好像窗外只是飞过了一只莽撞的鸟。
他睁开一双全新的眼,看山看水皆如天地,吵闹的声与色划过五官,再不是烦扰。
开明司和陆吾等他回复的信已经攒了一打,周楹没管,他的目光落到了端睿留下的字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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