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斐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以扇代嘴:依你看,我该领什么罚?
周楹坦然回道:“不知道,门规我还没看完。”
闻斐:……
他忽然觉得,单就相貌而言,这位跟支静斋那邪门的徒弟有点像!
闻斐试探了一句:好手段啊庄王殿下,事事算到点上,你怎么知道赵泷脑子里的舆图拓本在我手上?
“猜测,”周楹倒也没藏着掖着,“李氏两百年没动静,可见当时从赵泷身上剥离的舆图拓本没落到他们手上;沈前辈是无辜的替罪羊,那种境地里,不容她做什么手脚,舆图拓本落在她身上的可能性也不大。而且此案蹊跷:丹道神识凝练,心志稳而韧,以她半步升灵的修为,不至于受点辱就自尽;赵泷理亏在先,司刑长老又不姓赵,应该会秉公处置,她何必急着死?”
闻斐手一紧,扇子上多了道裂口。他目光一闪,随即,那扇子又被灵气修复。
“我能想到的,只可能是她为了隐瞒某些丹修才知道的事——也就是说,问题很可能出在那颗丹药上。当年沈前辈是玄隐丹道翘楚,正准备升灵,确实炼过一颗护灵丹……但一朵‘飞仙’三滴露,三去其二,那滴消失的飞仙露可能是炼制时损失了,也可能炼成了另一颗护灵丹。假如真有两颗丹药,都是她炼的,那么似乎没什么好瞒的,毕竟众人都知道了。那么有没有可能,其中一颗——比如用在赵泷身上的那颗,恰好不是她炼的?恰好和舆图拓本的神秘去向有关。”
闻斐的扇子上蹦出几个墓志铭一样横平竖直的字:不是她是谁?
“是啊,护灵丹不光材料难得,炼制更难,当年闻峰主刚入内门不久,名不见经传,所以没人往峰主身上想。两百年后若是再看不明白,就是我眼瞎了。”周楹一拱手,“这是我妄加揣测,不对的地方,峰主见谅。”
闻斐盯着他,神色几变,却见周楹脸上既没有打探,也没有好奇,似乎只是在跟他探讨三十五峰上不同的气候。
在那样近乎没有人性的目光注视下,闻斐紧绷的肩膀居然缓缓松了,片刻,他笑了一声,心道:玄隐山死在你们这些妖孽手里真不冤。
他一转身,近乎庄重严肃地给两位长老上了香,忽然用那种每个字都拖很长的方式,不很灵便地开口说道:“我以前听传闻说,碧潭峰弟子们心有困惑疑虑,都会去找她们峰主诉说,外人听了都不信,谁敢在端睿师姐这样的人面前多嘴?现在看来,弄不好是真的。反正你们清净道不管听见什么,都能当成过眼云烟。(注)”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周楹就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等,既不替他着急,也不觉得好笑。
闻斐没看他,上完香,就将所有灵感汇聚在眼上,很努力地往香案后面的雾气里张望,想找到那个心里念过很多次的名字,可他终究什么都看不清,反而觉得更冷了。
当年他选择丹道,入内门来,见主峰门口几十条天规,竟比外门还森严,得知她已经快要升灵,更不敢造次打扰,只是用问天偷偷把飞仙兰花露寄给了她——两滴,第三滴,他亲自炼了一枚护灵丹,不敢说“送”,怕班门弄斧,也怕唐突,因此只说“头一回炼,请前辈指教”。
护灵丹只有丹器两道会用,这两道中人往往疏于锻体,雷劫难过……而且他们的成就也不在能不能打,不是很在意升灵后强弱。
但闻斐还是想给她最好的,因此冥思苦想了很久,他想出了一个馊主意:丹道典籍上说,升灵雷劫是考验,打穿灵台碰到神识,才能将升灵境界的领悟赐给修士,护灵丹横插一杠,雷劫感觉自己没打过瘾,所以给的东西也少。
于是他异想天开,受灵相娃娃的思路启发,用一种黑市上捞来的邪道秘法,将自己一缕神识炼到了那护灵丹里,这样一来,雷劫落下来先打护灵丹——也就是他,打碎了再去真正的灵台。她承受的雷刑少了,天劫也殴打痛快了,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别人也可能根本看不上他,不用他的丹药。那也没事,反正花露和心意他送出去了,她要是嫌弃他,自己炼也一样。他知道了人家的意思,以后就不打扰了。
然而凡人有七情六欲,很多时候只是嘴上想得开。藏在护灵丹的神识被触动的时候,闻斐正在金平焦头烂额地奔波,神识一动,他就知道丹药被一个陌生人吃了。
饶是他自诩拿得起放得下,也不由得想苦笑。
看金平城满目疮痍,他这丢下人间行走的前任天机阁总督肝胆都在疼。为私情追到内门,他办的都是什么事……到头来还是自作多情,可悲之至,可鄙之至。
可心意送出去,就是有可能被一箭穿心。闻斐咬着牙,做好了放出去的神识被雷劫打穿的准备,等了半晌,雷劫却没来。
他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在那吞吃了丹药的人灵台内探了探,这时才震惊地发现,那人神识居然已经死了,全靠护灵丹护住灵台,修为还不低!
有人在旁边说话。
先是一个女子轻轻叹道:“白露是我门下资质最好的弟子之一,都快出师位列峰主了……”
另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她:“玄隐山只有三十六峰,如今已有三十三峰有主,你没注意到,这些年升灵已经越来越少了吗?”
“是,弟子都不成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