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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像中没有声音,只见押解战俘的士兵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奚平还在艰难地辨认唇语,便见两个卫兵上前,扯开了那位陛下的衣襟。
    隔着两百年,奚平却有种血腥气扑到了眼前的错觉——只见那末代皇帝胸腹间有一个巴掌长的伤口,皮肉都发黑坏死了,上面用血画了符。伤口中封着什么东西,将那处皮肉略微撑开了一点,想必是被人搜身时发现的。
    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邪术,几个拿着仙器“探灵”的卫兵小跑过来,严阵以待地将杨邹围住,在他身上查来查去。忙活半天,看样子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末代皇帝袒胸露背地站在大雨里,任凭别人围着研究自己的身体,面无惭色地观察片刻,他说道:“支将军,这只是个普通的密封咒,开窍修士便能使得,看来你军中没有修士。”
    杨邹说的是宛语,因是外国人,吐字缓慢,口型标准得有点夸张,唇语让人一眼能看明白。说完,他直接将手探进自己伤口,扒衣服似的将皮肉扒了开。
    围着他的卫兵脸色都变了,大声呵斥,灼眼的光从那伤口处探出来,里面好像封了一团金乌,血淋淋地灿烂着。凡人已经睁不开眼,奚平看见他从伤口里掏出来的东西是一团金线,质地像极了林炽新做的导灵金:“这就是……”
    “唔,金线上镶嵌了特殊的微小铭文,可以自然融入地脉,将灵气从浓郁处导向稀薄处。”支修一边看着影像中杨邹的唇语,一边顺口给奚平解释道,“澜沧当年的情况跟三岳有点像,皇室杨家在澜沧山势力很大,但又不像三岳一样大权独揽。掌门、很多地位尊崇的炼器大师都不姓杨,这种情况下,内斗是少不了的。杨氏一系的修士当时护着阖孝怀帝突围,想将来东山再起。那位陛下便将导灵金线缝在了自己身体里,用凡人的气息遮掩,偷偷夹带了出去。”
    奚平注意到他师父用了尊称:“皇帝为什么这么偷偷摸摸的……啊,我明白了。”
    当时澜沧山修士——至少是杨氏一系的修士,绝大多数是受灵山意志控制的,他们想重新夺回灵山,而不是给灵山“散财”。
    这位孝怀皇帝也是个奇人,一介凡人,这种情况下竟不肯乖乖做家族傀儡,利用杨家人保护脱身,居然用自己的身躯运送导灵金线。
    “结果运气不好,兜头撞见了几波修士,他被我大哥逮住的时候,身边只剩下贴身的凡人侍卫。杨家人不会搜他的身,我军可会,一摸就摸了出来。”支修说道,“至于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垂死挣扎,至今就不可考了。”
    奚平看见那死了两百多年的末代皇帝忽然抬起头,用奇异又讥诮的目光往天上看了一眼:“师父,我觉得他当时其实感觉到了——所谓‘天命’。”
    支修一颔首:“社稷结局,不论悲喜,当以国君血肉写就。”
    虚影里的杨邹合上衣襟,朝支毅将军一拜,起身站直,便不动了。
    旁边卫兵胆战心惊地碰了他一下,杨邹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将灼眼的导灵金线拿走,众人这才看见,他为了藏金线,肋骨竟是被活活锯断的,将心肺挖空了一大块,之前竟是靠金线往经脉血管中输灵气活着。
    奚平看得肋下直跟着抽。
    遥想当年疯癫的仁宗、不知如何评价的太明皇帝周坤,再加上这位南阖孝怀皇帝……都是朝生暮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所作所为都能把呼风唤雨的“仙人”吓哭,可见人狠根本不在修为!
    “他把这东西交给了支大将军,因为这支队伍里没有修士?”
    支毅当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不是什么毛没长齐的愣头青了,当然明白四国攻打南阖,是借题发挥,图谋澜沧灵山。当时澜沧灵山已经在从民间“窃天时”,他们一路追来,见赤野千里,沼泽横行,浑水摸鱼的虫师与食腐的秃鹰一样多,鸦啼不绝于耳。
    支毅将军最轻松的选择,应该是将此物呈报朝廷与仙门,原地待命……他不过是个领薪俸的凡人,在玄门眼中,与潜修寺的稻童无异,反正是敌国人,天道圣训是积德还是作孽,不关他这听命人的事;最圆滑老练的做法则是暂时隐瞒,拖延上报,南阖偷运导灵金线的肯定不止杨邹一个,要是有其他人成功,算是救了这一方老百姓,自己举手之劳,良心也能安稳,万一他们彻底事败,到时候再补个马后炮不迟——凡人没见过这等匪夷所思的仙器,反应迟钝有情可原,最多是办事不利,不算大过错。
    可是奚平已经猜到了——这个将他师父养大的男人迟疑良久,选了最愚蠢的一条路:他收下了导灵金线和敌国末代皇帝的心口碎肉,当时正好距离南阖一处暂时封闭的地脉不远,他决定带几个心腹连夜过去,悄悄把导灵金线散入地脉。
    虚影中的支毅将军临行前,对亲卫说了一句话,奚平奇异地看懂了。
    他说的是:“静斋的伤不知怎样了,家里今日也没信来,就当替他攒福报吧。”
    将军一去,没再回来。
    奚平心里一梗,下意识地弹指拨出一道琴音,想将扳指上的显影打断,“铮”一声,琴音却被支修抬手捏住了。那余音自高处跌落,最后连同带起来的灵气一起,消弭在他指尖。
    “看着,”支修对他说道,“已成历史的事,你看不看它都在那,不要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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