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陛下的心,可真狠啊。”
杜玉章笑了起来。
“狠不狠的,都是过去了。韩大人,你的酒呢?”
韩渊深深看了杜玉章一眼。这次他没有再阻拦,而是啪地打了个响指。
“叫他们送酒来——要‘今宵醉’里最好的陈酿,泡上些润肺的药材!煮得温热,将药性发散好了,就赶紧送来!”
他心思缜密,是怕杜玉章喝酒冲撞肺气,引得病发,又要遭罪。杜玉章笑道,
“咳咳……韩大人费心了。只不过我一个要死的人……咳咳……不必那样讲究。与韩大人……咳咳……痛快一场,也就罢了。”
“将死之人?……我觉得,杜大人你死不了的。”
韩渊叹口气。李广宁到了此时还在给杜玉章送东西,后日要能下决心真斩了他,就见了鬼了!
“我也觉得,若听任陛下作为,那日……咳咳……恐怕我死不了。陛下的性子喜怒无常,遇到大事却往往下不得决心。只怕他会临时变卦,咳咳…… 不给我解脱。”
杜玉章抬起头,轻声对韩渊说,
“所以我想请韩大人帮帮我,送我一程。”
“……”
韩渊的脸色陡然一变。他一下子站起来,
“杜玉章!你想让我帮你赴死?!”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陛下身边了。”
杜玉章惨然一笑。
“韩大人,杜玉章无能,这么多年只得了两个真心待我的朋友。白大人那边,我开不了口,也只能仰仗韩大人了。”
……
第二日。早朝上。
“陛下,那杜玉章实在嚣张无比!身为叛贼,竟然敢在反逆事败后再次潜回京城,对徐将军大肆报复!只是因为徐将军精忠报国,在平叛中立下大功,他竟然残忍杀害了徐将军的独子,还在百姓中污蔑徐氏!”
一个大臣慷慨激昂地陈词,
“此等奸佞,其心可诛!陛下,臣奏请将杜玉章在午门斩首示众,广而告之他的罪状!这才能告慰忠臣,才能震慑宵小!”
一语末了,满堂鸦雀无声。
徐骁秋借口独子被害,过于悲痛,一直没有露面。谁都知道,他在等李广宁的表态。
可李广宁坐在龙椅上,静静听完这长篇大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说完了?”
“回陛下,臣说完了。”
“朕知道了。”
李广宁声音飘忽,
“还有别的事情么?若是没有,就退朝吧。”
与徐骁秋关系莫逆的官员们都一脸不满。可李广宁才平定了七皇子叛乱,手下数万御林军煞气凛然,让朝野为之震惊。就连原本自认为是大燕第一军的徐家军都有些忌惮。
尤其西蛮那边又和谈成功,徐家军地位一下子尴尬起来。徐骁秋此刻不露面,也是想要个承诺——他并没有借儿子的死要挟什么权势地位,不过是要杀了杜玉章。这就是个保证,等于李广宁答应替他掩盖儿子的罪名,以后也不再拿这件事做文章,削弱他的徐家军。
一个叛贼的命,换一支大军效忠,不是很划算吗?
所有人都以为李广宁会一口答应的!
可他拖延到如今,是何用意?难道他一定要置徐家于死地,才不肯松口?
——总不会是还在犹豫,要不要杜玉章的命吧?那可是投了七皇子的反贼啊!罪无可赦,死有余辜!
第168章 -1
下朝了。群臣鱼贯而出,最后整座大殿都空荡荡一片。李广宁却一动未动,眼睛盯着左侧文官们所站位置,微微出神。
曾经那个人,就站在文官之首。朝堂上舌战群儒,慷慨激昂,一时风头无两。
“陛下?陛下!”
王礼在后面小声呼唤。叫了几次,李广宁才回过神来。
“何事?”
李广宁声音喑哑,眼睛也没有焦点。他虽然人坐在龙椅上,可魂灵却好像根本不在此处。王礼见他这样,心里一紧。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陛下,回宫么?”
“嗯,回宫吧。”
回到御书房,李广宁依旧沉默着。他枯坐片刻,翻开了面前一叠奏章。可过了许久,他也没有落笔批阅一个字。
那一根御笔悬在半空,朱砂滴落在纸面上,鲜红如血。
王礼看在眼里,几次张口欲言,却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
是啊,陛下勤于政务,有什么好劝诫?
不像上一次杜玉章假死,陛下状若疯癫,抱着尸身不吃不喝。这一次,陛下沉默着,如常办理公务,上早朝,批阅奏章。若说异常,也不过是话少到了极点,时不时出神……
可王礼却觉得心里发寒。
他总觉得陛下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外面勉强维持着如常的壳子,可内里却早就无声无息地崩塌了。
御书房内死一样的寂静。李广宁枯坐许久,直到几个御膳房的太监送点心来,才打破了寂静。
“王总管,听说陛下昨日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东西。御膳房特预备了陛下最喜欢的酥香点心,和一杯舒脾开胃的焦楂茶。”
“好。你们下去吧。”
王礼捧着点心,恭敬摆在李广宁面前,
“陛下,这些点心……”
“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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