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洞口投了进来,在地上一点点挪着方向。日落西沉时,夕照终于爬到了那人的脸上。
那容貌倾国倾城。尤其是一双桃花眼,虽然合着,依然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只是眼窝发青,唇色苍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
突然,那人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咳咳……唔啊!”
一口浓稠的血被他吐了出来,那血色黑污,带着腥味——从颜色到气味,都很不新鲜。这还没完,他捂着胸口,又呕出几大口血,在地上汇成一滩。
直到这时,他才从自己紧紧按着的胸膛里,感觉到了心跳声声,由弱变强,有力地跳动着。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脚下有些软,身子也有些打晃。可他胸膛里总是如影随形的疼痛与憋闷,却渐渐消弭不见了。
“奇怪……”
杜玉章眼神迷茫。不知为何,他脑子昏昏沉沉,好像忘了些什么。许多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却没能留下什么痕迹。就连眼前的夕阳都叫他觉得恍如隔世。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身体应该更难受的。应该有些已经深入肺腑的病症,虽然痛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直忍耐着活下去。
轻松下来的不仅是身体,还有他的心。似乎有些永远缭绕心头的孽障,突然消散开了,连踪迹也没有留下一点。
他忘了什么吗?
他忘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一时想不起来。杜玉章茫然地走出了寒洞,脚步有些虚浮。
两具棺木停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被留在黑暗中。杜玉章并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就离开了这里。
第5章 -41
杜玉章一边走,脑海中的记忆就渐渐成了形。他想起了他的名字,他的出身,他曾经在东宫和宰相府中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曾经的快活日子,和七皇子叛变后那无数的酷刑……
他突然住了脚。悬壶巷、劫匪、假死药、在陛下寝殿里……最后孤身一人死在了冰冷的地上。
杜玉章打了个寒颤。他有些想起来了。
那一次死而复生,他的记忆也空白了几日。直到郑太医将他唤醒,告诉他这神力却是“救命不救病”。他若想要摆脱这深入脏腑的顽疾,也只能……
“什么人?你怎么闯进来的!”
突然,一声暴喝,惊醒了沉思的杜玉章。他茫然抬头,看到一名大燕兵士举着刀,恶狠狠冲他吼。
“你怎么过来的?啊?这里不许进——你是不是跟那帮蛮子是一伙的?”
……蛮子?
杜玉章抬起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几名西蛮人骑着马,与大燕士兵吵吵嚷嚷,似乎快打起来了。
“这是我们停放同袍尸身的地方!不可能让你们进去搜!你们西蛮人欺人太甚!”
“附近我们都找过了,只有这么没找过!才三天,杜先生不可能走那么快!是不是被你们逮住,藏在里面?让我们进去看看!”
“不可能!赶紧滚!不然……不然我就拼着军法处置,也要宰了你们!决不让你们亵渎同袍英灵!”
两边口角升级,真的打起来了。有大燕士兵见形势不好,已经骑马往平谷关方向去报信了。
可这时候,已经抽出长刀,正准备动手的那个西蛮兵,恰好往杜玉章方向看了一眼。他张大嘴,眼睛突然亮了。
“杜先生!您果然在这里!”
“你是……图勒……?”
杜玉章又是一个恍惚。这人他确实认识,但总有种感觉,好像十分遥远,是前世的事情了。
“是啊,是我!杜先生,您没事太好了!少主听说山谷里出了事,快要急死了!来,杜先生,我们赶紧回去见少主吧!”
“少主……是苏汝成?”
“对啊,还能是谁?”
图勒大为惊讶——怎么杜先生眼神直愣愣地,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但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反正看起来杜先生身上没受伤,那就赶紧将他送回少主身边。不然,少主只怕要发疯了!
“走,杜先生!”
二话不说,图勒将他扶上马,一拍马屁股就跑了。
“杜先生,您怎么会被他们关在这里?这里可冷了,您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图勒是苏汝成的伴当,早就知道苏汝成心里对杜玉章那点心事,在他眼里,这就是他们少主夫人。因此,他特别关心了一句。
“没什么事,只是……”
只是他脑海中有点奇怪。似乎当年第一次身死之前的事情都能够回忆起来,可之后的事情断断续续,有点茫然。但是一提及,却又能回忆出来……就好像许多回忆都被蒙着幕布,需要有人将它们揭下来,才能够想起来似的。
他却不知道,当初第一次死而复生后,因为有郑太医替他引路,有意识带他的魂魄往回忆最深的地方转,所以很快就都想起来了。最后,二人才回到大殿中,在李广宁寝殿里还了魂。因此他魂魄回到身体后,记忆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而这一次,杜玉章空空茫茫地昏沉三日,才算自己回了魂。别说没人引路,他身上衣服都换过了,连个能提醒他一下的物件都没留。若不是遇到了图勒,他可能连可以找苏汝成帮忙都想不起来,又何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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