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章回避了图雅的问题,只是揉了揉少年的头。他的目光悠远,摇头笑了笑。
——答案其实早就在众人心里。就算图雅自己,也不会没有觉察。可他偏要执着地去问,却纠缠,这一片赤诚的心,背后还是对他杜玉章和对苏汝成这个少主的热爱与不舍。
所以哪怕答案就在心中,杜玉章也不想就这么说出来,伤害眼前这纯真少年。
平谷关内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所有军队都还处于紧急状态,不敢有半分松懈。但对于升斗小民来说,这不过是平平常常又一天。集市上依旧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下了马车,杜玉章带着图雅很快融入到其中,不时在哪个铺位前驻足,买点什么,再与摊贩攀谈几句。
“侍卫长,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听到耳边低语,淮何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身边那声音再没响起。淮何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便装的侍卫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很快,前方出现了些骚动。
“唢呐?这调子不是迎接天神降临才会吹奏的吗?”
图雅最先发现了这熟悉的调子。很快,前面的人群开始骚动。图雅立起身子,朝那骚动的源泉看过去,发现远远地有一个人,一身鸟兽毛皮装饰的长衣,连头脸都被遮盖着。他正踩着舞步,往这方向缓缓而来。
“萨满舞蹈?天神降临?这是哪个祭司,怎么请神请到集市上来了?”图雅有些奇怪,“而且,这附近的萨满祭司我应该都认识,没有这么年轻的呀……”
萨满请神俯身的时候,旁人不能去打扰。就算同为祭司也不行,这也是西蛮的风俗。所以图雅拽着杜玉章向后让开了道路。
“杜先生,这应该是在请神,恰好路过而已。我们躲开些,叫他过去就好了。”
图雅却没想到,他话音还没落,那祭司已经停在他们面前。他又舞动着做了几个动作——图雅知道,这代表神已经降临了。
西蛮人相信,天生降临后,祭司所言所行,都代表着神的旨意。此刻祭司的问询,凡人是不能够拒绝的。
那祭司停下动作,向杜玉章伸出了一只手。
“啊?”
图雅愣住了。杜玉章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
“这……”
“你们快伸手啊,这是天神的旨意!”
身后的西蛮摊贩神情激动,
“天神有喻示,祭司才会做法……这不是请神上身,这是神明自己在降临,很难得的!是神明指引祭司找到了你!你跟他去,这是天神有话要问你!”
“……”
杜玉章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说法。他又看了图雅一眼。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但是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图雅一边说,一边盯着那祭司看——此刻祭司低着头,宽大的兽皮祭帽遮挡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双薄薄的嘴唇,看起来很年轻。
这附近有这样一个祭司吗?
“杜先生,我觉得不对劲……”
图雅的话断在了半空。那祭司突然抬头,一双璨若流星的眼睛看着他,那双薄唇微微一笑,风流又多情。
——这张脸为什么这么熟悉?他在哪里见过……一定见过!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杜玉章已经被祭司拉走了。身后是西蛮摊贩们激动地跪拜在地,一片赞颂天神的祝祷声。
事到如今,再强行将杜玉章拉回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图雅只能咬牙切齿地跟上去。
三拐两拐,却到了一处开阔的草地。那萨满口中念念有词,绕着杜玉章走了几圈,从怀中不知抛洒些什么在地上。随后,他手掌在杜玉章鼻尖点上一点白痕,又在他头顶摩挲。杜玉章眼神渐渐恍惚起来。
“杜先生!”
图雅想冲过去,却被那萨满单臂揽住。他抬头才要发作,视线却又撞进萨满一双星辰般的眼中。
“放开……啊……”
萨满手掌突然罩在图雅面上。一股冲鼻草药气扑面而来,图雅一个晃神,身子就软了。他能感觉到萨满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在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袍。
四周,这样罩着黑袍的人也有好几个。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他们代表天神身边的暗影,会替天神询问天选之人许多问题。这些问题里,藏着天神的旨意。而天选之人不可说谎,也不能说谎。萨满的草药会将他内心的遮掩一并抹去,只留下最本心的念头。
图雅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无力抗拒,只能跪在地上,恍惚地抬头。他看到那祭司的动作如同鸟一样轻盈,腰肢伸展着,确实是最正宗的萨满舞蹈。
但那个人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容不得他细想了。祭司手掌一翻,指头搓动,一股火苗从他掌心腾起,很快点燃了地上一圈干草,形成诡秘的图案。
请神仪式开始了。黑袍人们一个个上前,提出自己的问题。在呼呼风声,与干草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中,杜玉章的每一个答案都清晰可闻,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直到一个高大的黑袍人跪在了他面前。
那人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大燕的口音。
“你是谁?”
“我是杜玉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躲一个人。”
“你想躲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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