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然想,只是这份雇佣的工钱从哪里来?
他却不知韩渊想的是,徭役都要小民自己出钱,大户反而受益。这种事——还是要大户出血雇人,让小民一起受益才好!
“今日我去乡间,就为了这件事。据说去年收成不好,今年大户们都嚷嚷要减税三成。我倒要去看看,到底不好到了什么程度!”
“你当真要给他们减税?”白皎然有点担忧,“可是若真的减税,给朝廷交的钱粮定额却不能少。韩渊,那你手里款项更不够了,还怎么修路修桥?”
“不是有那些大户么?一个个都以耕读传家,圣贤祖训自居,也该他们出点血……那个,接济一下乡里乡亲?”
韩渊怕吓到白皎然,特意将吃大户说得清新脱俗了些。果然,白皎然不疑有他,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他还有一点疑惑。
“可若是他们不肯呢?”
“不肯?”
韩渊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犬齿,“老子是本地父母官,那就是他们的亲爹——爹开口了,他们敢说一句不肯?”
——这叫什么话?
白皎然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韩渊,你……你还要升迁呢,可要注意官誉啊!”
官誉,就是为官的名声。别看“名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重要得很。
一个官做的好不好,不光是上头宰相御史皇帝说你好,下面百姓也要说你好——这里的百姓,特指当地大户。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到你卸任的时候,他们能给你举着万民伞造势,也能找几个人当街告状说你横行乡里,玩死你不要命。
所以一般做官都不会太得罪本地大户。你好我好大家好,来日方长呢是不是?
但韩渊从来不是一般人。做了官,自然也不会是一般的官。
何况,他也没打算得罪本地大户——他打算得罪的,是隔壁张老先生治下的大户啊。
刚才我们是不是说了,白皎然这次下乡送温暖,打得是去“探望隔壁县抱病的县太爷”的名号?
这位张老先生,就是那个要“抱病回家”的县太爷——而他的“抱病回家”,韩渊可得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起这位县令老先生,其实满朝堂都很有名。
有名不在于他学问做得好,也不在于他做官时间长。在于他是个一根筋——他家原本十分特别极其有钱,但是他整个青年时代和中年时代,都只做了两件事:考科举和接济穷人。可以说,这是位将圣贤书照本宣科到了极致的男人,圣贤本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却做到了。
后来朝廷表彰先进,想要破格给他个官当当,他拒绝了。一根筋的老先生表示,他一定要考上科举,这才是正道。
在朝廷授意下,又破格给了他个同进士出身。当年操办这件事的就是白知岳,所以白皎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他算是熟人。这也是他来看老先生的原因——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一场“抱病”的真相,究竟如何。
真相如何呢?
其实概括来说很简单,就四个字——忍无可忍。
而如果要展开来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在韩渊来之前,张老先生已经在县令位置上做了好多年,从不曾收过一分黑钱。可他每日除了捧着本圣贤书哆哆嗦嗦地念,就连办案也是照本宣科。老先生自命清高,从不肯下到现场好好看看证据,更不要提动刑侦查。
但是他清廉啊。而且特别慈悲心肠——只要囚犯没有杀人放火,在他堂前大哭几声“我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小儿要养……我要改过自新从此礼义廉耻信奉圣人教条……”他就信了。县城里面的无赖都学会了这一招,将老实人们欺负得欲哭无泪。而时间久了,老实人被逼无奈,也只好做无赖自保。
无赖太多了,本县的老实人都不够用了。这些无赖就把主意打到了邻县头上,天天去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等到有人来抓,就直接往自己县城一跑——由于县城之间各管一摊,这些县令又不好去老先生的县城抓人。何况抓了人也没什么好处,送回老先生那里一样是放了。关在自己县城?难道囚犯养活着不要花钱吗?
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韩渊来到这几个县中的一个,接任县令的那一天。他行礼还没放下,就已经在大街上抓到了一个无赖。
那无赖极其嚣张,叉着腰理直气壮对他说,
“我又不是你县城子民,你凭什么抓我?送我回我自己县城里,我们县令才有权审我!”
韩渊呵呵一声,大手一挥,直接赏了他一串耳光,将无赖打得懵逼当场。
“你你你…你怎么打人?”
“我打你怎么了?你到老子的地盘嚣张你还有理了?你再敢废话一句,老子直接打死你,你信不信?”
无赖张大嘴巴——他见识少,见过的官员都是一脸道貌岸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劲爆的县令。
到底他是无赖,还是这县令是无赖?
其实偷鸡摸狗而已,真不至于当场打死(要不然,以前那些被气得嘴巴歪歪的县令们早就将他们打死了)。但是韩渊气势太足,无赖终究没敢再多说一句,就地怂了。
——怂了就好办。
韩渊心想,就怕他不怂。这种又怂,又偏要装社会的小无赖,最适合杀鸡儆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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