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森怒气。杜玉章怔然回头,看到李广宁眼睛红了。
“宁哥哥?”
杜玉章反手搂住李广宁。李广宁咬着槽牙,腮边鼓出一道横棱。
“你看看他。这样发着火,这样逞着强,以为我自己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人吧?可在我看来——他哪怕痛失所爱,也都是咎由自取!”
“陛下!你为何要这样去说他?徐大人并无过错啊!”
“没有过错?哈!好个没有过错!可现在这些事哪一项不是因他而起,又哪一项是他自己去解决了的?将张煜拖累到这般地步,他还有脸哭?还有脸吼?他是不是要将张煜拖累死了,才能反省自己到底有何过错?!”
“陛下,您冷静些!究竟怎么了?您为何气愤至此?陛下!”
杜玉章惊疑不定。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广宁情绪反应这样大。
“不……我不是气愤。”
李广宁赤红着一双眼,将杜玉章狠狠勒进怀中。
“我是害怕。”
“……”
“玉章,从前我那样行事……却从没有为你好好想过。但凡后来有一次行差踏错,你我就不可能像今日这样在一起了。”
“……”
“就如同今日的他,辜负了今日的张煜……玉章,其实他之前只要再对张煜上心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难道不知道有人会暗中出手,为何偏要给他们这种机会?”
“这,这也不怪他啊。而且虽然张煜受了伤,但好歹他性命还在,日后他们还会有一对儿女,还会有一生的时间,陛下……”
“玉章,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李广宁却是苦笑一声,槽牙咬得作响,
“你从官场上厮混过的,你不会猜不到!那宰相到现在没有找麻烦——他砸了堤坝啊,这是现成的把柄!宰相却没有刁难他,任凭他干翻了徐家,将张煜接回来了!这说明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懂吗?姓徐的,恐怕早就向宰相那边做了妥协!”
就在这一刻,天地凝滞。
一阵笑声从穹顶之上传来。那声音不知来处,不辨男女,忽高忽低地盘旋着。李广宁和杜玉章一起抬头,却都找不到笑着的那个人。
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锐,带了一股子癫狂与恶意。那恶意如此浓重,似乎成了无数细小尖刺,深深压进杜玉章的皮肉里,叫他又难受又恶心,快要抬不起头了。
“你是什么人?”
李广宁突然站了起来。
杜玉章忍着恶心,抬眼望去。他看到李广宁肩膀微耸,头发无风自动。李广宁问了一声,笑声停顿片刻,却突然爆发得更加放肆。就好像听到什么荒诞无比的笑话一样。
“朕问你是什么人!胆敢将朕强拖进这里,逼朕看这种东西!”
李广宁仰头冲天,怒吼出声。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什么孤魂烂鬼!朕不管你是什么正位娘娘,偏位娘娘!朕不管你是神还是鬼——朕乃人间天子,大燕的皇帝!朕命令你——给朕滚出来!”
那嘶吼破了音,震荡了整片幻境,几乎将人耳朵震破。声音震荡不绝,竟然与那笑声缠绕一处,浑然一体,分不清哪一声出自谁的口了。
“那笑声……”
这声音入了杜玉章的耳朵,让他悚然而惊。他突然发现,这笑声就好像是李广宁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空间中传递回荡,最后扭曲之后的声音……这可怕的联想叫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杜玉章猛然抬头去看李广宁——可那人背对着他站立,他根本看不到李广宁的表情。
“陛下……别喊了!”
杜玉章喊出声来,可太晚了。
“朕命令你,给朕显出原形!将这该死的地方给朕毁掉!撕成碎片!朕不想再看,那都是些妄相——让他们滚开!该死的东西!”
人间天子自有气运绕身,而这里不过是神鬼之力构建出一场梦境。李广宁这一场大怒,竟然真得搅得这一方小幻境内隆隆作响,四周图景也是扭曲歪斜,竟然像是要被撕裂了!
“陛下,你停下!这里要塌了!”
杜玉章眼看地动山摇,地势歪扭倾斜,四周景物一起向他们砸过来。他直接扑向李广宁,用力将他扑倒在地。
虽然幻境里,属于张煜二人的东西似乎是碰不到他们。但有时候,门窗又实打实能挡住他们脚步。他们与徐张的时间就这样交错在一起,谁知道现在塌陷下来的天地,到底是属于徐张还是他们?
杜玉章不敢冒这个险。他抱着李广宁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此刻天穹龟裂,雷声震天,杜玉章将李广宁的头胸死死抱在怀中,将自己的脊背留给了未知的凶险。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方才极为骇人的震耳雷声,都渐渐听不到了。
杜玉章慢慢松开手,抬起头,对上了李广宁的眼睛。
“玉章,你……”
李广宁似乎恢复了些理智。他一个翻身,将杜玉章压在身下。他两手按住杜玉章肩膀,声音却还有些恍惚,
“你想救我……就算是我惹出的天崩地裂,你却还想着如何救我……哈……你与那个张煜……而我……我和那个姓徐的,当真是没有任何区别啊……”
“陛下?”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到这些……那个偏位娘娘,是看不起我吧?还是说,他已然看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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