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坟头,倒数第三排的第一座老坟,打扫干净,上刻“徐妻宁惋兮之墓”,旁边有个新坟小土包,里面埋的是乌云。
当年,徐恩义没有把宁惋兮送回宁氏祖坟,而是埋在公墓。
一般人都会把亲人墓穴埋葬到族墓园,唯有孤苦无依的人才会被埋在此处。因此中野冢荒凉破败,几近无人。
宁长乐也是在离开徐家后,才有机会替母亲重新扫墓修缮。
宁长乐摆好祭品,点燃檀香:“花姨,等事情真正了解后,把母亲和乌云迁回宁氏祖坟吧,她们也该回家了。”
花姨用沾了水的帕子,认真地擦拭着墓碑:“是啊,小姐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忆过往,花姨仍旧愤愤不平:“当年小姐真是瞎了眼,才看上徐恩义。”
徐恩义是宁氏胭脂铺帮工的儿子。八岁时,宁惋兮随父亲到胭脂铺查账,遇到小徐恩义。
徐的父亲怂恿儿子把手里的木玩偶送给宁惋兮,小惋兮因此结识徐,经常吵闹着去找他玩。
宁挚才见他进退有度,眼神坚毅,认定他必有大才。在徐父母的同意下,将徐恩义接进府中,做宁惋兮的伴读。宁父妻子早亡,只留惋兮一个女儿,不舍得她外嫁,存着点让徐做童养夫的意思。
徐恩义原本无法读书识字,在宁家却俨然过上了少爷的生活。徐家父母感恩戴德,逼徐改名徐恩义,意思是千万要铭记徐家的恩惠,然而徐恩义却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对于父母之间的往事,宁长乐了解得很少,大多从花姨那里得知。
宁长乐记事早,他其实还记得一家三口和睦相爱的场景。他常常迷惑,这些过往是否都是他的假想,根本没有存在过。
“徐恩义真的是被迫娶娘亲的吗?”
宁长乐也曾想过,如果母亲不曾去那家胭脂铺,如果外公没有逼徐恩义娶娘亲,如果他从未出生,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他的娘亲必定是江浙府人人艳羡、最明媚可爱的姑娘。
“长乐,别听徐恩义辩解,坏人总会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当年徐家主动提亲,老爷甚至再三确认徐恩义是否真的愿意入赘。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老爷早已把徐恩义看做半个儿子,绝没有强求的意思。”
提起徐恩义的名字,花姨眼神尽是厌恶。
她冷笑道:“他们两日后会经过终界山,那里地势狭窄,常有匪徒出没。我已经买通押送的狱卒,到时候会把他们扔绑在那里,我会亲自去杀了他们,再伪装成土匪杀人的意外。为宁家报仇,为我的丈夫和女儿报仇。”
说罢,花仙儿踮起脚尖,温柔地揉了揉宁长乐的脑袋。
“这些年苦了你,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背负仇怨,好好过日子。小姐在天有灵,会保佑你平安顺遂。”
宁长乐做到现在,已经够了。最后一步,理应有她来做。
宁长乐抬了抬手,让久安斟满两杯酒。
他和花仙儿各执一杯,道:“送你。”
一饮而尽后,宁长乐把酒盏用帕子擦干净,又亲自斟满一杯酒,倒在墓前,作为惦念。
他垂着眉眼,声音平和安稳:“花姨,你的仇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谁?”花仙儿不解地问道。
“我。”
宁长乐看向花仙儿,漆黑如墨的眼透不尽一丝光亮,“我身上流着徐家一半的血。”
花仙儿惊惧地瞪大双眸,却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她试图抓住宁长乐离去的衣角,却生不出任何力气。
在晕倒之前,她听到宁长乐说道——“我会亲自了结一切。”
久安跟随宁长乐出了坟墓,不时回头看,最终没忍住,问出声:“花姨会不会着凉啊?天寒地冻的。”
宁长乐莞尔一笑,“放心,我与伙计说好了。他一刻钟后进来抬人,送回客栈休息。”
迷药下得很足,足以睡三天。即便萧厉突发奇想,有心找到花仙斋,也不会发现蹊跷,伙计会告诉萧厉,他和花姨去探店了。
冢外拴了两匹高头大马。
久安拍拍马肚子,心想,怪不得主子让自己同青牧学马,原来用处在这呢。主子当真料事如神,厉害极了。
上马前,宁长乐问她:“久安,我要去送死,你也陪我一起吗?”
“少爷想做什么,久安就帮少爷做什么,少爷想死,久安就陪少爷一起死。”久安回道。
她自出生起,就被作为杀手培养,服从命令是她学会的第一个道理。被宁长乐买下后,服从宁长乐的命令就是她的第一信条。
久安起初没有任何正常的情绪,是宁长乐一点点教会她喜怒哀乐、读书识字。
宁长乐从怀中掏出一张褶皱泛黄的纸张,塞到久安手里。
他说:“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你,你没有名字,花姨让我给你取名。我说我讨厌给别人取名,让你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久安点点头:“我记得。我给自己取名叫‘久安’。因为觉得‘长乐久安’是个非常吉祥的词。”
“那是我想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可惜你一直没有学会。久安,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而不是由别人来决定生死。你手上拿着的是卖身契,从此之后,你是自由的。”
宁长乐像花姨似的,温柔地摸了摸久安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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