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顾修一个孤孤单单的朝安身的厢房走。昨夜顾攸裹着徐静柔送来的毯子与他讲了一整夜娶妻的好处。有人疼,有人爱,受冻还有人送毯子,怎么听,都像是在同他炫耀。
顾修这才恍然惊觉他身边还当真少了个人。这些年来,顾修很少有这样韩墨初不在身边的时候。
他生来便是个性子冷清不爱与人亲近的人。比起万人簇拥的热闹,他更喜欢利落的独行。
但是自打他身边有了韩墨初以后,他便几乎没有再尝过这样踽踽独行的滋味。只要有韩墨初在,他便没有再体会过什么叫怅然若失。
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战场。只要韩墨初在他身边,他每走一步心里都是安定的。
也不知这会儿,韩墨初在做什么呢。
“殿下,您怎么一个人?”
顾修恍然回身。只见长廊之下,韩墨初一身素缟,面若凝玉,目若星辉,笑意浅浅的看着他。
美得就好像一场梦里的幻觉。
顾修愣在原地,直韩墨初走到他身前朝他眼前晃了晃手,他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没什么。你今日怎么入内宫来了?”
“臣是随易先生入宫致哀的,眼下先生正在奉先殿内上香,身边有内官服侍。臣便想来看看殿下在做什么。”韩墨初走到顾修身边,伸手碰了碰顾修的手背,果然一片冰凉:“是臣不好,忘了殿下要守孝礼,该给殿下带件披风过来的,昨夜殿下辛苦了。”
“国丧礼制如此,也没什么。”顾修话未说完,韩墨初便已经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了他的背上。
“殿下,夜里天寒,您要好生照顾自己,臣要回易先生身边去了。”
“嗯。”顾修点点头,目送着韩墨初离开。肩头的披风上还带余温,还有那股淡淡的纸墨香气,都是属于韩墨初的。
谁说他顾修,没有人疼爱呢?
顾修等人不是嫡系,守过了头七便各自回府去了。与顾修一起回去的还有入宫致哀后便被君王留在宫中小住的易鶨先生。
君王顾鸿这一辈的人几乎没有见过易鶨先生的真容,只当他是个与戏文画本里写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世外高人。如今留他在宫中谈讲了几日,果然觉得受益匪浅,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几天后,易鶨先生说自己年老,想守着自己的徒儿多住些日子,开了春再回广陵去。
这等人之常情,顾鸿自然无有不允。立刻吩咐战王顾修准备客房。
其实顾鸿也有私心在,他盼着这位老先生能在给他徒儿韩墨初讲学的时候,也给他这个儿子开开窍。
兴许,也就不必他这个做父皇的操心了。
领了恩旨的顾修即刻派人回府,替易鶨先生收拾出一间体面的小院,添置了东西,又将一直没有在众人面前表明过身份的苏澈也以照看易鶨先生身体为由,招募进了战王府内。
顾修携同易鶨先生一起回府那日,韩墨初与苏澈都站在门口迎接。
一身仙风道骨的易鶨先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苏澈的那张脸就跟韩墨初那日在城门之前的那张脸一模一样,都是一脸吃惊的表情。
易鶨先生下了车,走到两人中间,一把拎起了苏澈的耳朵:“前些日子事情多,我都忘了说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一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来信是不是?我还能指望你们两个给我养老送终啊!”
苏澈被易鶨先生拎着半边耳朵,一路上了台阶,龇牙咧嘴的说:“疼疼疼...先生...先生...我冤枉 !我冤枉!我去年还给您写信了!再说,两个小兔崽子,您凭什么就拧我一个人的耳朵啊!”
“是吗?”易鶨先生松开人耳朵眨眨眼睛:“我忘了。”
说完,易鶨先生一脚踢到了苏澈屁股上:“你怎么那么多话呢!我家小子冉多乖,多讨喜,不像你。你看看这些年我家小子冉瘦的!你再看你,把自己养得珠圆玉润的。好歹是年长七个月零八天的兄长,不知道帮衬着点儿么?”
“我怎么没帮他了?他一天到晚跟着战王殿下东征西讨的,我看的住他么?”苏澈委屈的捂着半边屁股,揉着半拉耳朵。
“东征西讨?”易鶨先生那副雪白的胡子动了一动,忽然一记拐杖抡到了苏澈屁股上:“他去打仗你不告诉我!你是不会写出征两个字还是怎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煮药炼丹!头不抬眼不睁的!”
苏澈被拐杖抡得捂着屁股满院子乱蹦:“先生!先生!别打了!我错了!我以为您知道!我以为您什么都知道呢!”
易鶨先生的身手灵活得丝毫不像一个年近百岁的老者,说是四五十岁也不为过。比起当年在百茗山上时还要利落。好像是自韩墨初走后的这些年,又吃了什么不老仙丹一样。
百茗山后面那个坑,到底是白挖了。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站住!再躲一下你试试!”
韩墨初在一旁同顾修一起指挥着府上的那些小厮往易鶨先生的小院里搬东西,见了眼前的闹剧韩墨初几乎是见怪不怪:“殿下,易先生在人后时便是如此不拘小节。可见他老人家并没有当殿下是外人。”
“师父不必解释,我明白。世间大才之人,都会有些古怪。”顾修站在不远处,眼看着那位神医苏澈被易鶨先生的拐杖打得嗷嗷乱叫,不由得道:“只是,师父当真不去与苏先生求个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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