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初估计顾修是没有耐着性子看到这最后一句话,否则这份表章估计早就让顾修撕碎了。
顾修当年为了顾锦受辱,不惜以五十万大军杀得蒙室漠南全境寸草不生,现下那些被烧光的土地上还没有长出一根苗子来。
这个姓孙的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把这事儿大大方方的就这么捅到了君王面前。顾修虽是新君,可他素性最在意的便是这个救他于绝境之时的长姐。这位孙大人和举着火把直接把自己家里全烧了也没什么大的分别。
哪怕他弹劾顾修本人,都好过这般弹劾晴昭公主。
韩墨初将看完的折子一合,还没等开口,顾修便说道:“师父看完了?觉得该如何处置?”
“若说这谏院一职,本是旧朝太宗皇帝所设,为得是监督皇权,约束百官。故而给了他们知无不言,不得因言获罪的权力。”韩墨初屈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所以如今这些御史言官便仗着此势在朝堂之上什么话都敢说,而且好似纠错之人权位越高,越显得他们一心为国,不畏强权一样。先帝对这些言官一向是不客气,早些年那位御史中丞刘敏大人不就是因为诬告殿下,而被当朝发落了么?先帝用言官,起初也是为了排除异己。韩明失势后御史台几乎全员换血。陛下是新君,可这谏院司里都是些历经几代的老臣,这些日子朝臣们都在揣测圣心,那群谏官们自然也想知道陛下您的底线在哪儿。”
“这些日子朕一直想不通,他们到底还懂不懂得如何为官了?”顾修的脸色照比先前好看了些:“他们去吏部关领俸禄的时候,就不觉得脸红么?”
“好在陛下先前几年将边疆平定的差不多了。如今新旧交替,正是安内政,复民生的时候。”韩墨初站起身从那日在归云宫的小库房里搬回的大箱子里抱出了那幅万国图,在巨大的桌案上腾出一块空地,将那羊皮画卷展开,昔年绘制的地图脉络已经有些许模糊,但那种对疆域富足的向往依旧让人震撼:“陛下可还记得那年陛下想要的天下?”
“记得。”顾修伸手抚摸着图纸上每一寸的土地,再一次找回了少年时的心气:“长安永宁,盛世太平。”
“攘外,必先安内。”韩墨初立在顾修身边,伸手握住了人的手腕:“内政稳,百业兴。国民饱足,国家自然强盛。”
“是。”顾修脸上神色恢复如常。
“回头臣让元宝把这图挂起来,陛下日日看着它,心气会顺畅些。”韩墨初一如少年之时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折子陛下也不必朱批了,直接发回尚书省,也该教底下的人知道陛下的红线踩不得。”
***
翌日,早朝。
顾修依例先听了几份地方上的例行奏报,昨日他发话要看近十年的百官考绩。今日的朝堂上比起前些日子果真消停了不少。
奏报的官员声音小的像蚊子似的,引得难得临朝一日的宁王顾攸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个哈欠。
这一个哈欠,把谏议大夫孙庭钊的精神给打了起来。他自诩这些年兢兢业业,行正坐直,故而不怕君王考绩。旧年韩明失势时,他亦是明哲保身,靠着的就是他这一身的浩然正气。
昨日,他的奏折顾修没有朱批,更别提什么明旨召见了。这会儿正把那一大堆的家国天下的大道理迂在了心里。
顾攸这一个哈欠,可是把他的性子给挑起来了。
这边顾攸刚把掩面的袖子搁下,他那边就执着笏板上前了:“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孙卿,想奏何事啊?”顾修双手搭在龙椅两侧的扶手上,左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把手上的龙须:“但说无妨。”
“臣见宁王殿下方才殿前失仪,此举是为大不敬,请陛下不要视而不见。”孙庭钊郑重其事的向上奏道。
顾攸闻言一愣,这是他十四岁临朝听政之后第一次有人参他。他转身看了看四周的朝臣,众臣皆低头无语。莫名的抬头与顾修对视一眼,高座上的顾修双目一沉,示意他不必搭话。不知所措的顾攸立马了然会意,将手中的笏板一揣,当做没听见一样。
见顾修没什么反应,一身正气的孙庭钊继续不依不饶。
“陛下!宁王殿下品行不端,您虽顾念手足之情,可此事您不能不追究啊。”那语气,是连戏文里都唱不出的动容。
“孙大人,您这是打算让陛下如何追究啊?削爵还是降位?”立在首辅之位的韩墨初手持牙笏,笑眯眯的说道:“宁王殿下是陛下的手足兄弟,您如此咄咄逼人让陛下处置宁王殿下,知道的人,是说您孙大人无中生有。不知道的还当是陛下跟您串通一气,容不下自己的手足兄弟呢。”
“韩大人这话可说偏了!下官何曾无中生有?下官这是为君纠错!”孙庭钊匆匆扫了一眼身边谏院司的同僚,仿佛被众人鼓舞了一般双膝跪地:“陛下,宁王殿下殿前失仪是真,晴昭公主出行招摇也是真,您不能为着一点儿手足情谊,连是非都不分了?”
高台上的顾修眼神冷得可怕,为上位者是不怒自威。顾修的威严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要那双眼睛微微一提,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心里发怵。
“晴昭公主所用之仪仗,先帝在时便是如此。”顾修目光如炬,锁在了老臣孙庭钊的身上:“朕倒不知,公主如何招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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