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册子前面是一封金氏家主现任江南盐法道的金峰亲笔写下的一封长信。
信中所述的内容竟是有关江南商税贪腐之事。
金峰在信中提到,自太!祖立国设置江南府道以来,江南的地方官员上交给朝堂的商税没有一年是足数的。永远是地方官员收上去的是一个数,交上去的又是另一个数。就连官档的鱼麟册子都做的滴水不漏。江南道富庶,州府县衙的官员虽然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这样的事永远是屡禁不止,每个到任的官员都是想捞一笔快钱便走。这几年年景不佳,执政的地方官便开始巧立名目,私加重税。旧年珹王往江南道督办盐铁税收,私征税款也并非是珹王所为,而是那些地方官打着珹王顾偃的旗号多加了五成税款,一部分给了珹王顾偃回京交差,另一部分都揣在了个人的口袋里。
他金家是皇亲,地方官无人胆敢惊扰撼动,但却敢将他主动上缴的税银明目张胆的扣下。
大约五六年前,江南境内发了涝灾,官府的粮仓里竟然一粒白米都没有。市面上却全是超出官价银子十几倍的贵价米。若不是金家联合了几户大乡绅的家族将粮仓大开,就那么一场涝灾,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止是赈济灾民的赈粮,还有朝中明令禁止私卖的官盐,生铁,黄铜等等,都在这些官员手里堂而皇之的避开官税私下流通。
就单说官盐这一项,江南道上的官员为谋私利,不惜勾结高丽扶桑等地外来的路商。以低价大肆收购官价用盐,再以高价在黑市倾销,一转手就是数倍的利润。
一来一回百姓们购买的盐价高出官价银子四倍。倒是他这个掌官盐的府官白白背了多少年的骂名。
他背负骂名也无大所谓,可那些官员如此一来,不但会扰乱市价不说,还极易生出民乱。
金家祖上六代都是做商官的,自前朝开始商官是没有资格直接上奏君王的,他金峰若想递折子只能通过地方上的府台衙门,那几道衙门里都是官官相护,怎么可能让金峰的折子到得了前朝?因此他只能借着丽妃这次省亲的功夫,让身为皇妃的妹妹将这本册子带回京城交给君王。
这本册子的后半部分详细记着金家并另外三家乡绅的实收税款,以及一些官员私自贩售盐铁等物的来往账目,账目缺失不明。大约是金锋因手中实权有限,能追查到的最大限度的证据了。
顾修读到最后,一时之间气得剑眉倒竖起来:“好好好,江南道的这群地方官还真是有本事啊。朕记得清清楚楚,江南境内所有的官商农税加起来只有五百三十四万两,可这本册子上光金氏一家的商税,就有三百二十一万五千两。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都到哪儿去了?更不必说那些被走私的盐铁!”怒到极点的顾修啪的一下将手中的册子朝桌案上一摔,开口吩咐道:“吴有思呢?给朕叫过来,朕要好好问问他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给朕管的钱户!”
“元宝,回来。”韩墨初开口拦下了预备出门传旨的小太监,拿起了那本险些被顾修摔碎的小册子,随手翻阅道:“陛下这般大张旗鼓的查,能查到什么呢?连金家这等世代经商的人家都找不出那些账目上的错漏,那些被贪光的银子必然早就被抹平了。再说那些被私下贩卖的官盐官铁,陛下这样下手去查,非但摸不到一点实证,还会打草惊蛇。”
韩墨初明白顾修为何会如此生气,顾修这个皇帝为了军民百姓的生计一向省吃俭用,连出行仪仗都是能省就省,朝职机构裁员撤军,宗亲王府也跟着缩减用度。每一笔银子都是精打细算,从无半点糜费。而所有省下来的银子也都用在养精兵和巩固边防上了。
这群人就这么拿着朝廷的银子,一面吃里扒外中饱私囊,一面还骂着顾修穷兵黩武,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韩墨初的话让顾修稍稍定了定神,他挥挥手示意小太监元宝退下,可面上怒气依旧未平:“眼下事情已经摆在朕眼前了,朕还就要这样干看着么?如若单单是以官盐牟利也就罢了,那些铜铁流向外族随时随地都会变成反扑国朝的利刃,将士们在边关流血牺牲,他们的眼睛里竟然只有银钱!”
“陛下,您已经是君王了,为何还同小时候一样这般急躁呢?”韩墨初绕到顾修身后,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搓了搓顾修的额头:“自太!祖朝伊始,历任君王派往江南道的钦差还少么?除了钦差,还有每年御史台派往各地的监察御史,不都是无功而返的么?江南道的贪腐绝非一日一时之功,看这样子该是二三十年的勾结了。其实又何止是一个江南道上有这样的事?就只是江南道富庶,天子的眼睛总是盯着那里。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天下的道州府县,就连汴京内外,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都能长出贪官来,何况是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好一句天高皇帝远,朕是离他们远,可朕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不是让他们这样随随便便的蒙蔽拿捏的。”顾修被韩墨初揉开了眉眼,两道英挺的眉峰宛若刀裁:“先帝在时只要不生民乱,就一概不问不管,纵得这些人连天下还有规矩和王法都不知道了。”
“陛下,天下的贪官是杀不绝的。毕竟在其位,谋其事,就好似让一只饿了三天的野猫去守一家无人看管的鲜鱼铺子,不偷腥是不可能的。”韩墨初又拿起了桌案上的两只纸折的小狐狸,一只递给顾修,一只拿在自己手里:“陛下可还记得那个韶州刺史陈咏林?他便是那不偷腥的猫。可他在任时一年也要饿死四五百人,就这样不偷腥,但也不作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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