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只是不想让云家先祖觉得朕是个一直放不下过去的懦夫。子冉不是告诉过朕,拿剑之人永远只能朝前看么?朕相信朕做的这一切他们都会看到,不必朕每日香烛祭拜,也都会看到。”顾修伸出手,缓缓抚摸着石刻上冰冷的碑文:“子冉可知其实云氏一族有个不成文的祖训。”
“臣愿闻其详。”韩墨初轻轻回应着。
“云家祖训,为将者,忠国不忠君。”顾修抬起双眼,看着四周常青的松柏,幽幽叹道:“在云氏一族眼中,家国天下,江山社稷,民生国情,永远比君王这个人更重要。这样的宗族,君王怎能不加忌惮?”
“陛下也是君王,陛下为何便不会忌惮这样的臣子?”韩墨初反问道。
“那是因为子冉让朕做了个好皇帝,一个不会让群臣百姓失望的好皇帝。”
“国为国之国,而非君之国。一国之君就原本就该将家国天下,江山社稷放在首位,君王若能如此,群臣百姓自然不会失望。”韩墨初坐在顾修身边,拉过人宽厚的手掌与自己的交叠在一起:“陛下做到了君王该做到的,陛下的功绩足够让人仰望,陛下的能力足够让四海臣服,所以云氏无错,您的母亲更没有错,错的就是那些因自己做不到却觉得是因旁人拘束太严庸人罢了。”
韩墨初当着顾修的面,毫不避讳的将先帝顾鸿称之为“庸人”,顾修没有说话,只是极难察觉的扬了扬嘴角:“坐了这么半晌,时辰也不早了,子冉随朕去宗祠上柱香吧。”
“好。”韩墨初挺直了腰背走在顾修身边,一同朝着远处的云家宗祠走去。
云氏宗族的祠堂修建在万英山的半山腰上,内里常年燃着上千盏长明油灯,每一盏油灯都代表着一个英烈的忠魂。
踏在进山的方砖石阶上,顾修冷不防的拍了拍身边之人的肩膀道:“子冉,你可有想过你我百年之后的事情?”
“嗯?陛下指的是何事啊?”
“百年之后,自然是陵寝之事了。”顾修说道。
韩墨初稍稍迟疑片刻,不禁弯眸笑道:“陛下年富力强,何以想到这里了?其实莫说是陛下,就算是臣也都还觉得自己至少还可有几十年的光景好过呢。”
“朕只是今日到了此处有感而发罢了。先帝在时自登基三年后便开始为自己兴俢陵寝,直到崩逝那年还大修了一次。前段日子工部有封折子中还提起了先帝陵寝之中有哪些残剩一半的工程,问朕是否要继续修缮。”顾修一面走一面道:“朕准了折子,可是也想到了自己。”
“怎么?陛下可是也想给自己修座皇陵么?”韩墨初笑问道。
“其实朕并不想独自一人埋骨皇陵之内,想那偌大陵寝,就算内藏珍宝无数又能如何?古来君主都是打着侍死者如侍生的旗号拼了命的将那些金银器皿,奇珍异宝埋藏在自己的地宫之中。与其如此,倒不如把那些银钱都用在国之民生上。一座皇陵至少可开二十座府学,朕何必要把银子浪费在陵寝之上呢?”
“陛下说话什么时候学会兜圈子了,陛下不是一向对臣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么?”韩墨初侧过头,一双温润的笑眼又一次把他看穿了。
“朕百年之后想与子冉合葬陵寝。”顾修不再迟疑,将心中所想立时三刻向人和盘托出。
“那臣可要好生帮陛下想个法子能既不违制,又能让你我都得偿所愿。”韩墨初负手而立,嘴角上弧度更深。
“这么说,子冉是同意了?”顾修突然站在原地,伸手牵扯住了韩墨初宽大的衣袖。
“陛下有必要这般大惊小怪么?”韩墨初顺势牵上了顾修朝他伸过的左手:“臣自永熙十五年入宫以来,一直与陛下形影不离,分别最长也不过数月。所以无论生死,臣都希望能守在陛下身边。虽说依大周国制臣子之身不可与君王合葬,可是子冉却可与云驰合葬。”
“嗯。 ”顾修挽着那人的手背继续朝着宗祠的方向走着,藏匿在苍松翠柏之间的宗祠若隐若现,越走越近时甚至能闻到内里淡淡的松脂香气:“稍后上完了香,子冉再随朕去母后那里看看吧,听长姐说母后前些日子又发了咳喘,也不知现下好些了没有,若不好时,朕想再请苏先生过来看看。”
“好,陛下去哪儿臣便陪陛下去哪儿。”
今日里顾修的话,让韩墨初分外恍惚。
一转眼,他已经陪着那个从蛮荒之地归来的小小少年走过了二十余年。
他们竟然已经相互扶持着走了这么远的路了。
***
最初我还以为一生很长,谁知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竟然就这样过了一半,分明你我还有那么多想做而未做之事。
我终于开始明白那些终日将来世挂在嘴边的人心中是作何感想的了。
如若是你,我不光想有来世。
我还想有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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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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