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御驾亲征起,陛下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
“有去无回”四个字,砸得明飞卿耳朵疼。
“张岐,你可算过淮瑾的吉凶祸福?”明飞卿眼底盛着看不透的情绪,“他还能回来吗?”
“微臣算不出来。”张岐悲观地道,“身中三箭,掉落悬崖,生死几何,君后心中是清楚的。”
“...你这个国师是干什么吃的?”明飞卿忽而生起气来,“当日你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祈福了此次战役就有八成胜算,如今却是这副局面?!”
他一向宽容待人,极少发脾气,这一下可把张岐吓了一跳,忙解释说:“可当日祈福的时候,君后不曾提及陛下啊!您庇护了所有人,唯独漏了他,您忘了,他是帝王,是西溱的主心骨,他若不好,整个大局又怎么会好?”
明飞卿:“......”
他有些懊恼,如果自己的话真地能在生死关头如此灵验,那淮瑾有今日这个下场,是不是就因为他说了那句“有去无回”?
这句话,掺杂了他对淮子玉的恨,当日能说出来,也是为了泄恨。
他哪知道会一语成谶,真就让淮瑾有去无回了?!
明飞卿用力地揉了揉眉心:“那我该...如何补救?”
张岐叹道:“如果陛下还活着,君后多盼着他好就行,若陛下已经......那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话中未尽之意,明飞卿都懂。
等张岐离开后,明飞卿又屏退天青等人,自己把自己关在了内殿。
他试着放下前世种种芥蒂,去回想淮子玉的好,却发现他们二人相知相爱的时光,全部都在荼州,荼州覆灭后,他和淮瑾之间渐渐物是人非,到最后离心离德,不死不休。
明飞卿试着说服自己,以大局为重,哪怕是为了西溱的江山社稷,淮子玉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然而他一点淮瑾的好都想不起来了。
荼州的时光是那样遥远,恍如隔世——确实是隔了一世。
他对淮子玉的憎恨与厌恶,在两世冗长的岁月里,扑灭了曾经蓬勃的爱意与欢喜。
连盼着淮瑾平安,盼着他好这种动一动意念就行的小事,明飞卿都无法真心实意地做到。
他有些畏惧这样的自己,像是没了心一般。
他曾憎恨淮子玉的薄情与寡恩,如今自己,竟也变得和他一样了。
天生的紫薇命格让他有能力悲悯所有人,唯独不愿垂怜淮子玉。
明飞卿看着那道遗旨,这上面每一个字都是淮瑾在为他此生的安稳铺路。
他清醒地知道这只是淮瑾给予的补偿,补偿前世的种种过错与亏欠。
但他不得不靠着这道遗旨唤起一点爱意,想起一点淮子玉的好。
想着想着,明飞卿就开始犯困,趴在这道遗旨上睡了过去。
他在一阵喧闹中惊醒,睁眼所见,依旧是新梧宫。
却是挂满白绸的新梧宫。
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从他身边经过的宫人全部身着缟素。
殿门外跪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明飞卿一眼就认出那是天青。
他走过去,见天青也一身素白,额头上缠着白布,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天青,你在为谁哭?”他关心地问。
天青毫无回应,只一味抖着肩膀哭,声音不大,能听出来是哭哑了的。
明飞卿察觉到什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天青完全没反应,似乎根本看不见。
不仅是天青,所有人,都视明飞卿为无物。
明飞卿意识到不对劲。
整座皇宫都戴孝,必然是有身份贵重的人崩逝。
他下意识以为是淮子玉——这架势真像足了皇帝驾崩,整个西溱都为之服丧。
“滚!救不了皇后都给朕滚!!”
一道沙哑崩溃的声音从殿内砸出来,明飞卿一惊,这才想起走进内殿。
新梧宫内殿的摆设精致讲究,唯独少了生气。
明飞卿绕过那道熟悉的山水屏风,看到一头长发散乱的淮子玉正趴在床边,手中捧着一盒乳白色药膏,他用指腹的温度把药膏揉化了,再小心翼翼地执起那只素白的手,将药膏涂抹在这只手上横亘的冻疮。
淮子玉捧着那只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口中喃喃着:“敷了药就不疼了...不疼了...”
明飞卿视线上移,登时心神俱颤!
被淮子玉执着手的人正是他自己!
准确地说,是前世死去的明飞卿!
他当日摔进雪里,死得不算难看,如今身上干净,没有一丝血污,头发被梳得很整齐,身上穿着一件霜色碎纹纱袍——那是明飞卿在荼州时最爱穿的一件常服。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外露的手背上还有几道虽然没有愈合但永远不会再流血的冻疮。
淮瑾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执意要给这些冻疮上药。
殿内已经跪倒了一群太医,国师跪在地上悲痛地劝:“陛下,君后已经去了,抹药已经没有意义了,您别这样...”
淮瑾不想听,他似乎是怕明飞卿疼,上完药膏,还不忘替他吹一吹,呢喃着:“等伤口好了,他就会...就会醒过来的,卿卿不会离开朕,你再咒他死,朕杀了你!!”
看着淮子玉魔怔的神态,明飞卿终于确认,他是梦到了前世自己死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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