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手里拿了个物什, 就这么随手抛了过去,明夜接过,却是一把油纸伞。
赤霄道:“我看快要下雨了,你出来时没拿伞。”
明夜温和一笑:“你先去睡吧, 我再待会儿便回去。”将纸扇放到石桌之上,倚栏而坐, 静静地看着水面。赤霄在他背后道:“哥哥,你放弃吧。”明夜没有说话,赤霄一开口, 就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道:“父王是老糊涂了, 你也跟着他糊涂不成?大燕三十万大军至今还围守渠犁,粮草、军备源源不断的送到后方,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图的绝不是小利小惠,你跟他们谈也谈不出名堂,这几日, 那个狗皇帝派来的和谈使不是跟你绕弯子,就是不置一词,他们根本是在拖延时间,你看不出来么!”
明夜望着月亮照不到的远方,淡淡道:“我知道。”
赤霄声调微抬:“你知道还坚持?”
明夜神色未改,眼眸幽深如夜:“阿霄,你心里清楚,我们打不赢的。或是战败而亡,或是屈从求生,全看我们自己。大燕就算攻下渠犁,也需要有旧臣替他治理属地,为了安抚民心,他不会杀了父王和母亲。”
赤霄目若鹰隼,目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父皇只是让你来割地求和,你却想卖国求荣?”
明夜道:“我只想保护你们。”
赤霄看了他许久,忽而冷笑起来:“你比父王还天真。”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无比森冷:“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我宁愿死于沙场,也绝不做亡国之奴。哥哥,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你既然怕死,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他没有再看明夜一眼,身影一晃,旋即没入暗夜之中。明夜叹了口气,将玉笛凑在唇边。温柔低沉的笛声从凉亭中传出,似情人厮磨耳语,亭下的锦鲤无声摆尾,偶尔溅起一点水花,又飞快的沉入水底,似羞于惊扰到这被月光浸透的笛音。
中秋那日,燕帝像平民百姓那般,在御花园摆了家宴,元惜闻讯抱病而来。燕帝许久没见过他,这一见,亲近关怀更甚往常,席间不住地与他闲聊,还与他论起朝中诸事,元惜虽说上几句就气喘吁吁,但桩桩件件无不认真对答,无一遗漏。燕帝余光扫见元景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随即敲打道:“你哥哥身体不好,你没事要多去看看他,别在家中躲懒。”
语气虽算不上严厉,但到底是透着一股不满的意味,元景也不知该说什么,点点头:“是。”元惜咳嗽了几声,才开口道:“父皇,景弟每天都去看我,次次都不空手,托他的福,儿臣这阵子都胖了些,而且我听说他这阵子成天忙里忙外,本就十分辛苦,您就别说他了。”
燕帝道:“不过就是听听声,学学道理,这又算什么辛苦了?从前他是太娇了些,不然这些东西早该学会了。”
元惜道:“父皇还年轻,景弟聪颖好学,慢慢教也就是了。”
燕帝喝了一口酒,当坐在一旁的元景如若无物,漫不经心道:“也不知他是不是这块材料,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命宫女给他洗手剥蟹,口中道:“这是阳城送来的,你尝尝看,哦,给太子也拿一个吧。”
饭后又留元惜陪他赏月聊天,至于元景,轻飘飘一句“回去早些歇着吧”,便打发了。
元景这顿家宴吃的是一点都不开心,出了宫门,一阵晚风袭来,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只见一辆柏木华车如约而来,楚驭从车窗中对他招手,元景没精打采地上了车,见车厢中美酒在案,烦闷地端起来喝了一口,楚驭在一旁笑道:“嫌不嫌?用我的杯子?”自己也倒了一杯,以口就他方才饮过的地方。
元景一句话也不说,靠到他身上,楚驭看他情绪不佳,揽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元景摇摇头,又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楚驭思忖了片刻,给他拍着背:“皇上又骂你了?”看他半天不吭声,心里有点明白了,亲了亲他的额头:“乖孩子,咱们不理他,大哥带你去找乐子。”
掀开车帷给他看外面的热闹。此时尚未到朱雀街,道路两旁已挤满摊贩,叫卖之声、甜香之气,全被风吹了过来,元景一眼望去,满目尽是人间烟火气,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楚驭耳力过人,听到这声音就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肚子:“宫宴上这么多好吃的,太子殿下都没吃饱?”
元景眼中湿漉漉的水气还没干,睫尾垂着,望之甚是委屈:“就没几样是我喜欢的!”说着又郁闷上了,拿起他的酒杯就要喝。楚驭揉着他头发,笑道:“那是有些可怜了,不如这样,你亲我一下,我来喂饱你。”
元景正当心情低落之时,一听这话,立刻眼露凶光,张牙舞爪地要闹人,楚驭现如今与他好的如蜜里调油一般,一点都不嫌他脾气大,将他抱坐到腿上,耐着性子哄他高兴。
车行至金梁桥边的高阳楼,两人下了车,此处街景更是热闹非凡,举目皆是高楼画阁,金翠罗绮。两名仆役引着他们上了顶楼雅间,只见两壁绘满了绮丽山水,或江南烟雨,或大漠长云,当中一面玉屏风,以金沙水银制出日月同辉的美景。又有珠帘半卷,一轮皎洁的圆月落在窗前,静静的投下莹白的光辉。
元景倚在窗口,闭目深深的吸了口气,楚驭从后面抱着他,下颌轻轻的抵在他头顶:“有没有高兴一点?”觉察到怀中之人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心下甚慰,柔声又道:“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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