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倒不意外他说这个,垂着目光,低声道:“我心情不好,就自己出去逛了逛,没想到遇见渠犁的刺客,我被他刺了一刀,幸亏巡逻的官兵过来,这才侥幸逃脱……”
燕帝平静道:“是么?那你伤处的药是谁替你上的?”
元景心跳一顿,显然是没想到这点,愣了片刻,强自道:“恰巧儿臣身上带了药。”听得旁边一声轻叹,当下不敢再说,只听他道:“太子,看着朕说话。”
元景在被子下攥紧了拳头,鼓足勇气朝他望去。燕帝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的笑了笑:“上辛日那晚在太一楼,你也是这么看着朕的。”元景刚想辩解几句,被他做了个手势,止住了,燕帝语气淡的像是在聊闲话一般,给他掖了掖被子:“朕知道你在保护谁,受伤的是你,你既不想追究,朕便不去做这个恶人就是了。只是有句话,朕还是得告诉你,宝剑可杀敌,亦可伤己,你执意做他的鞘,待他全无保留,一旦他反戈挥剑,你自己想想,能否招架得住?”
元景听得云里雾里,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本就有许多心虚之处,哪一件都不敢与人知晓,当下身体发僵,冷汗直冒。燕帝对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淡淡道:“你先歇着吧,朕过两日再来看你。”走了两步,回头又道:“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朕都看在眼里,等你好了以后,朕会赏你桩美差。”
燕帝走后许久,元景还觉惊魂未定。他本来最是怕苦,小柳端了碗黑糊糊的药汁来,都不声不响地喝光了。自己一个人愁了半天,直到药汁中凝神安眠之物起了作用,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御驾回宫之际,楚驭也来到了太子府。他见寝殿中伺候的人,好些都是生面孔,心知必是宫里派来的。当下也不在意,问了情况,便令他们下去。这些人得了燕帝的嘱咐,硬着头皮没有答应。楚驭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愈发阴沉的可怕,才要发作,就听见元景睡梦中吃疼般呻吟了一声,怒火为之一滞,只余一身冷意。宫人们被他的目光一扫,都觉如芒在背,几个胆小的吓得直哆嗦,情不自禁向后退了退。
恰逢薛乙过来察看太子伤势,见这里气氛不佳,圆场道:“这里人太多,不利太子静养,公公们就先去外面候着吧。”这才将他们解救出来。
殿门一阖,周遭一片寂静。楚驭半跪在床边,帐上明珠投下一缕微弱光芒,落在元景雪白的耳垂边。殿内没有点灯,唯一的光便在这里,在元景身上。楚驭伸手欲抚,又恐惊扰到他,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他许久。
月上中天之际,元景迷糊转醒,看见楚驭时犹觉在梦里,低喃道:“疼……”
楚驭目光随之一痛,把手腕递到他嘴边:“疼就咬我。”
元景这才如梦初醒,眨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楚驭最是抵不住他这样懵懂又无辜的眼神,俯身在他眉心间亲了亲,声音微哑道:“看什么?没见过?”
他今日神色格外温和,声音也轻的要命,全不似上次在小国寺找到自己时,气势汹汹的样子。元景睫毛扑闪,小声道:“我偷偷走了,你不生气么?”
楚驭摩挲着他的头发,目光缠在他身上:“怎么不生气?你若不是太子,我现在就把你娶回家,关到只有我一个人能去的地方,不让别人看到你,也不让别人再……伤害你。”说到最后几个字,手指隔着被子碰了碰他的伤处,无声一叹。
这话元景先前也听他说过,然而此刻听他话语缠绵怜惜,心中也并无不快之感,像小兽撒娇般抱着他的大手,啃着他的手指玩:“我才不干呢,我最讨厌被关起来。”
楚驭嗯了一声,与他耳鬓相贴,温声道:“那你告诉我,喜欢如何?”
元景想了想,伸手在空中一抓:“我要做一缕风,天南地北,海角天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什么院墙都关不住我。遇到不喜欢的地方,我就呆一天,遇到喜欢的地方,我就呆一辈子。”
楚驭素来不喜这些天马行空之事,此刻听他说的欢喜,语气不由宠溺起来:“那我只好做你的天空,你的太阳,守着你,照耀着你,不然你飞远了,我找不到你,可就要难过了。”握住他捕风的手,炙热的气息随之而下。元景心跳快了起来,闭着眼睛,在昏昧的珠光下,与他接个温柔缠绵的吻。分开时楚驭眼神愈发温柔,抚摸着他脸颊边的碎发,低声道:“天亮还早,再睡一会?”
元景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说:“大哥,父皇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我怕他会罚你。”
楚驭一笑道:“我把他唯一的儿子拐走了,他怪我也在情理之中,随他罚吧,大哥不会记恨他的。”
元景把脸靠在他掌心里,带着一点鼻音道:“可我害怕。”
楚驭看着他鼓鼓的侧脸,心中柔软之极,望他如视珍宝,简直不知该怎么爱他好了:“这么喜欢我?”
元景温热的鼻息落在他掌心里:“嗯。”
楚驭道:“好吧,都听你的,若他问起来,我否认便是。不想这些了,乖乖睡吧。”元景被他温声细语地哄了许久,确有些困乏,在身边拍了拍,示意他上来。楚驭喉头一动,在他嘴角边亲了亲:“你带着伤,不方便,大哥坐在这里守着你就行,睡吧。”
天明之后,医官过来侍奉汤药。元景昨晚是心神不定,才肯乖乖喝光。今日有个可撒娇的,一见这苦药,眉头都皱起来了,小柳将蜜饯果子堆的如山高,才哄着他喝了大半碗,剩下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喝。小柳为难地看着楚驭,楚驭从前最爱逗他,如今莫说主动欺负,就是看他皱皱眉都心疼不已,比了个“无法可想”的手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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