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与她对视了一眼,低下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昭容夫人苦笑了一声:“臣妾德行有亏,本已没资格说这话,可是陛下,自古君王皆薄情,概因身系家国重任。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您将心交到一人手上,万一他日……”她看了看元景,没敢继续说下去。
先前不愿回想的事倏然闪过,元景怅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道:“江山与一人,孰轻孰重,朕心里明白,但这颗心交都交出去了,朕也没有办法。”他站起来,温声道:“朕还有些折子要批,今晚便不陪你了,你好好休息,若是不舒服,只管传太医来看,那边朕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闲话传出去。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若你不想留在宫里,朕也会成全你。”
昭容夫人摇摇头,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陛下陪臣妾过了最难熬的日子,那几个夜晚,足以畅慰此生。臣妾从未替您做过什么,既然陛下想要这个孩子,臣妾无论如何也会生下来。”她放下了床帐,任由自己的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元景离开凝和殿时,一只寒鸦立在梢头,嘶声啼叫。宫中向来视此鸟为凶鸟,遇之不祥,曹如意看到一眼,弯腰捏起一片碎石,道:“属下这就去把它打下来。”元景向来不肯信这些,闻言只道:“罢了,赶走便是。”
他心中这缕怅然之感,久久未能散去,回到宫中,蜷躺在床上,对着他从前送给自己那扇落日熔金的屏风出了一会儿神,暗道:“他说过不会骗我了。”一念转过,这才安然地闭上眼睛。梦中江南雨晴,夜楼落星。
未料几日之后,边关急报,称天策将军已携两万人马,急行回京。丞相早就对他心存防备,一听这消息,便连夜入宫,延和殿殿门紧闭,连小柳都给赶出去了:“……边将入京,只许带仪仗三百,护卫两千,他带了十倍之数的骑兵,且不论他要做什么,不遵礼法的罪名他是逃不掉的!”
一语罢了,延和殿内阵阵回音。元景自闻讯以来,脸色也不大好,闻言勉强笑了一下:“他先前跟朕提过,禁军疏于训练,不堪大用,此番带人回来,多半也是为了重整禁军吧。”
丞相厉声道:“陛下,军报入京之时,楚家军距离京城已不到九百里了,此非战时,他日夜急行所为何事,难道陛下还看不出么?多半是神武将军的事传了过去,他才率兵发难!”
奏折上笔迹匆匆,俨然是事出紧急,仓促写就。元景只扫了一眼,就又合上了,声音木然道:“他不会的。”
丞相忍无可忍,声如炸雷一般:“司天监早就上了折子,将星犯帝座,大急!神武将军入京,楚家军群龙无首,正是重新整顿的好时候,您一声不吭,就将楚驭派出去了,这种时候还要包庇他么?”
元景身体一颤,茫然道:“什么折子?朕从没见过这道折子。”见丞相怒目圆睁,脸色铁青,俨然不是信口开河之谈,即命人去传司天监当值官员。小柳领了口谕,即前往司天监。
元景闭目坐了半个时辰,丞相几番挑起话头,他也未曾理会。直到殿门外响起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看向小柳身后之人。
云从跪在阶下,恭敬道:“参见陛下。”
元景一看到他,眼皮子就开始乱跳,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不禁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丞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前来回话的,竟是一名纤细年幼的少年,不禁狐疑道:“你是何人?”
云从穿着一身官袍,转而向他拜道:“回丞相,我是司天监的人,三个月前,天象有变的奏折便是臣上书的,听闻陛下问起此事,便随小柳公公前来复旨。”
丞相见他年级尚小,说话行事都带着一股稚气,尤是不太相信:“你上书的?”云从点了点头,即将奏折默诵出来。元景端坐不动,看着他那张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了一串陌生的话。这些话也并非全然陌生,早在太一楼上,他便听过一回。从那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可他仍旧记得自己跪在森严的太庙之中,祖先神位前,那种忐忑愧疚的心情。
云从说到最后,冲着元景叩了一叩:“渠犁使团走的那晚,臣送奏折去尚书台,遇到天策将军,他与臣闲聊了几句,还要了臣的奏本来看,臣不敢拒绝……他看了之后并未多说什么,便让臣走了。臣心有不安,隔日再去尚书台询问,那本奏折便不见了。”
丞相听到最后,脸色已难看之际,指着他道:“你为何早前不说?”
云从甚为惶恐,忙道:“是将军说,那本折子是他拿走的,而且他已亲自送给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欣宝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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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造反
元景听到这一句, 脑海中一阵茫然,一时间连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只在心里暗想:“他从没有给我过什么奏折,难道这次又是他的伎俩, 故意打着为了我的旗号, 谋夺兵权, 然后……”在愤怒与伤心到来之前, 他胸口涌出一阵剧烈的疼痛,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临别那日的画面倏然浮现,他细细回忆了一遍,心中确信, 那日楚驭所言所行,并非作伪。心神稍定之际, 忍不住又想,如今他将兵归来,也未必就是如丞相所言, 多半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柳站在一旁,见他脸色苍白如纸, 小声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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