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他便匆匆写下征讨渠犁的文书,只待加盖玺印,便可快马送出。却是在此时,一名御林卫走了进来,他双手捧着一物,恭敬道:“王爷,外头来了几个人,说是渠犁的使臣,想要见您,还送上这枚令牌。”
方青上去接了过来,一见之下,神色便有些不对了。楚驭见他迟迟不过来,随口道:“怎么了?”方青紧紧攥着那枚令牌,走到他面前。楚驭看出他神色有异,皱眉道:“问你话呢。”目光落在他手上,心中没由来一紧,他沉声道:“拿出来!”
方青伸出手,在他掌心里,躺着那枚先前被元景弄丢的令牌,楚驭看了片刻,从前不曾注意的一些琐事,忽如蜘蛛结网般串联起来,一个猜想在脑海中浮现,只是太过叫人心寒,竟让他一时不敢相信。
楚驭看着门外道:“传他们进来。”
少顷,几个熟悉的人影鱼贯走了进来。当中一个,正是那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渠犁王,乌善。他一路风尘仆仆,裤脚沾满泥土,唯有配在胸前的那枚白玉月桑花剔透如旧。他对楚驭对视了片刻,开口道:“小九在哪?”
楚驭将手中文书砸在他脚下,漠然道:“你倒是有种,居然敢单枪匹的过来。”他这一动怒,气势非比寻常,站在乌善背后的那个身形矮胖的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旁边以面纱遮脸的女子搀扶着她,轻声安慰了句什么。
乌善道:“你不必吓唬我,从我接到小九第一封信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此番我来,是为告诉你一些事情。”他退了一步,将身旁站着的那个玄衣侍卫让了出来:“此人曾是冉驰的近身侍卫,你大破榆林关之时,他被王师冲散,逃到了渠犁地界,小九托我去查一些事,我几经寻觅,才将他找到。”他冲此人一颔首:“去,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此人恭顺道:“是。”上前一步,将当日元惜为六王子所救之后,复位之心不死,如何哄骗六王子占据榆林关之事一一说了个分明,其中细节,与后来元惜的交代分毫不差。楚驭神情未变,拳头却不自觉攥紧了。
那人道:“元惜告诉殿下,你性情高傲,早就暗藏了不臣之心。如今既与你们的皇帝生了嫌隙,等闲难以消却。加之宫中有变,只要他略施小计,便能勾起你的旧恨,让你们反目成仇。待你行了大逆不道之事后,元惜便以‘救驾’之名,从大魏借兵,待讨逆之事一了,他登基为帝,便将燕云十六州送予六殿下,还会岁岁朝贡,以结燕魏永世之好。他对六殿下说,这等不世之功,大殿下再怎么耗费心力也是赶不上的,到时六殿下的太子之位便可手到擒来。”
楚驭声音极为低沉:“什么计谋?”
那人道:“他要借着陛下的手,暗杀您。”
房中悄然无声,气氛沉默的可怕。楚驭淡淡道:“你说他在宫里有内应,内应是谁?”
那人为难道:“这小人却是不知。”
楚驭脸上浮起一抹笑意,颔首道:“你这故事说的倒也不错,其间内情,确与事实一致无二。”目光落在乌善身上:“难为你为了替他分辩,查的这般透彻。”
乌善哑然失笑:“你以为这是我找人串通起来骗你的?”看着楚驭冷漠的面容,切齿道:“是了,你心里从没有真正相信过小九,所以就算真相摆在你眼前,你也是不肯信的。我真是替小九不值当!居然会为了你这种人,连江山都肯送给别人的孩子。”
楚驭目光一动,漠然道:“你什么意思?”
站在他后面的那位身着素服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过分苍白消瘦的面容,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妾身杨氏,见过王爷。”
楚驭自刚见到她起,便觉得她有点眼熟,这一开口,顿时想起来了——她便是昭容夫人。心中的酸涩之感毫无征兆的蔓延开来:那些日子,景儿就是跟她耳鬓厮磨,夜夜谈情。从前对着自己撒娇胡闹,抱着自己说“我就是喜欢你”的模样,或许她也见过,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
一念至此,脸色愈发阴沉。昭容夫人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惨笑了一声,开口道:“妾身本没有脸面再回到这宫里,只是如今陛下过得艰难,有些事,臣妾也不得不说了。王爷,陛下从未曾倾心于我,孩子不是他的。”
楚驭手背上青筋剧烈一跳,神色甚是可怖:“你说什么?”
昭容夫人低声道:“陛下一心念着您,就连您离开他去了边疆,他也不曾分出半点心思给我们。这深宫寂寞,臣妾一时糊涂,行了失德之事,以至珠胎暗结。”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陛下发现之后,不曾责怪臣妾半句,还叫医官署改了臣妾的医案,对外只说,孩子是他的。”
楚驭拳头攥的极紧,身体都在微微发颤:“是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昭容夫人抬起头,声音如泣:“陛下告诉臣妾,将军想要与他一人一心,白首不离。他留下这个孩子,便是要为您做个一心人。”
楚驭竭力维持着平静,心中有个声音安慰着自己:“不可能!这些都是他们编出来的胡话。”可是又有个声音冒了出来:“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真如他们所说,景儿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弃过我……”他忽然没有勇气去深想,元景在宫中心心念念,却等来自己杀入宫中时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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