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话句句在理,元景纵有些不愿,也只能从命了。到底心中还有些芥蒂,不肯亲自动笔,轻咳一声,冲天魁道:“既如此,你便飞鹰传信一封,请他派赤珠过来。”
扶桑城通贸日久,集市规模庞大,如今虽紧闭城关,不许往来进出,但城中平民与暂住的商队众多,汇聚一处,仍不失繁华。入夜时分,集市上的人群还未散去,就见小贩们纷纷在摊位前挂起了一排油皮纸灯笼,一串少则四个,多则七八个,随风飘飘忽忽,远远一看,像是雪夜之中,悄然飞出的萤火虫。
这两日元景都忙着同那位马参军商谈城中军备之事,赤珠不来,他一时也不敢去巡城,困坐了一日有余,趁着天色已晚,这才出来透透气。他在来的路上,便听天魁说,当年夺城时,须弥氏便得了先帝的恩典,与元氏共主此城,元家得大燕千秋天下,须弥氏便为扶桑万世之主。是故城主的住所建的华美壮丽,几乎如宫殿一般。
元景绕过雕栏画栋、重重殿阁,最后走到一座灯火幽微的殿宇前。门开一线,四周却无守卫,元景心生好奇,悄悄走了进去。殿内当中悬着一副小像,袅袅白烟升腾缭绕,他置身于这茫茫雾色中,眉目望之不真。可元景一见之下,便惊的动弹不得。画像之下供奉着一座牌位,正是大燕世宗皇帝,元旭。
元景未料在这边关小镇还能得见父皇牌位,呜咽了一声,将面具抛开,跪倒在地。他自离京以后,多番谋划,处处隐忍,不知赔了多少笑脸。从前父皇明明告诫自己许多回,他却一次都没有听过,如今自尝恶果,悔之晚矣,才晓得父皇的用心良苦。一念至此,藏在心底的委屈痛苦一瞬间全涌了出来。
身后那声怒喝响起之时,他已哭得浑身发软,抽噎着回过头,便见到一名紫衣金刀、形容威武的中年男人站在殿门前。他俨然已在暴怒边缘,一与元景目光相接,怔了一怔,满腔怒意瞬间哑了火,疾步冲上前来,按着元景的肩膀,脸上满是狂喜:“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元景肩膀被他捏的生疼,一把将人拂开,警惕道:“你是谁?”
那人又是一愣,看看画像,又看看他:“你不是……”又仔细端详了他片刻,垂头丧气道:“我怎么忘了,你已经不在了。”元景估摸着他是先帝的故交,灯火昏暗,这才一时看错了,也没同他计较,眼泪一时擦不干净,摸到面具,顺手戴上了:“我是大燕派来镇守城关的将领,敢问阁下是?”
那男人尚在痛苦边缘,看到他那张修罗面具,眼中一惊,兀自沉默了一刻,才道:“我是此城城主,须弥庭。”
元景道:“须弥城主,我来了快两日,听说你一直在忙,还未拜见过。”
须弥庭盘坐在地上,阴沉沉道:“马参军已同我说了,不过昨日是我好友的生辰,恕我无心会客。”
元景心中一怔,望了望画像,顿时有些懊恼,自己竟将父皇的冥寿忘了,还在对着父皇灵位低声忏悔之时,就听须弥庭问道:“小子,你同这画像上的人是什么关系?”
元景眼波微动,一时没有回答。这短短的一顿,已叫须弥庭看出了端倪,他苦笑了一声,挥手道:“罢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自会去见你,以后别到这里来了。”
元景也没介意他出言无状,略一施礼,便离开了。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站在画像下,痴痴地看着父皇,一时间又想起那位以身殉葬的神武将军。他如今灵窍已开,人情世故十分通透,一见便知,父皇与此人也有一段故事,叹了一声,暗道:“父皇,你这是招惹了多少人?”
出门之际,天上又下起了大雪。天魁一时看不见他,便请宅中侍卫一同寻找。他没走几步,便与一名婢女相遇,她一见地上的脚印,晓得元景从何处出来,吓得面无血色,轻声急道:“将军,那是府中禁地,城主一向不许人进,您快些随婢子回去吧。”撑起一把纸伞,为他遮挡风雪,元景道了一声谢。两人身体相触之时,他忽然感觉胸口钝钝一痛,步伐也为之停下来,转身一看,果然见那婢女脸上浮现出死尸特有的淤斑。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过程里,挖掘了很多燕帝的旧事,他年轻时候的感情和事业比元景艰难曲折的多,有想要把这个文发展成一个系列的想法,今年写完预定的两篇文之后,如果有时间,可能会再写一篇关于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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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步月
平地起了一阵阴风, 元景连退了几步,抬起手臂, 直直地朝向那名婢女。那婢女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星灯光照过来, 她眼底已浮上一层赤红的血色。嘴唇动了动, 发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嘶吼。恰有一名老仆经过, 一听这声音, 吓跌在地。婢女晃了晃头颅,如行尸走肉般朝他望去。
元景吼道:“去叫人!”一箭发出,污血喷了一丈有余,他手背沾了一点, 便疼得如被泼了火油一般。不及多看,转身便跑。那蛊尸嘶嚎了一声, 果然被他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对此处不甚熟悉,转来转去,最后跑进一处死角, 一堵白石墙横在眼前,竟是逃无可逃。
身后腥风阵阵, 蛊尸离得太近,他心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时间意志消沉, 眼看蛊尸寸余长的指甲近在眼前,忽然没了搏命的气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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