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黎也在喘气,没能完整说出那个名字。
陈羽千还是把免提关了,屏幕贴着耳朵:“我现在有事。”
于舟问他:“什么事?”
陈羽千又说:“没事。”
于舟:“……”
于舟还是挂了电话。
住宅楼总共23层。陈羽千和李黎搜索完后回到自家所在的十五楼,回房间打开电脑写《寻猫启事》。李黎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站在儿子身后看他敲键盘。
“你手机里有猫咪的照片吗?都发给我,我选一选。”
“哦哦,好的。”李黎赶紧翻相册,里面只有一张,但不是猫咪的,而是猫咪和陈羽千。
她和陈腾飞才是同个时代的人,若不是儿子喜欢,她对猫咪这种增加打扫频率的生物也不会有好感,更别提给它拍照。她那天看到猫咪跳到沙发上后头皮发麻,正要把它赶下去,却见陈羽千跪坐在沙发前,给它梳毛,摸它的下巴。
她有一个不是很爱笑的儿子。她从未见过儿子笑得如此舒心,在那只猫咪舒服得眯起眼后轻声呼唤:“小舟啊,小舟。”
陈羽千写好寻猫启事后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站回了窗边,若有所思间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计算抛物线和距离。
李黎劝他:“今天先就这样吧。明天,明天一早,妈妈就陪你一起去贴寻猫启事好不好。”
陈羽千推开了她,独自下楼。他很快又出现在李黎的视线里,在两侧住宅楼附近的绿化区域翻找,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李黎随后接到陈羽千的电话,要她下楼时带个纸箱,或者厚袋子。
李黎顺着陈羽千的足迹穿过那条绿化,一路并没有看到血迹时还抱有侥幸心理。他们如果回来得早些,在附近搜索得时间再长一些,挣扎十数米后由于腹腔出血而倒地不起的猫咪可能还有那么一丝被救的可能性。
“别看,儿子,别看。”李黎上前捂住陈羽千的眼睛。和惊恐到脸色煞白,额头直冒冷汗的母亲相比,陈羽千格外冷静,没有眼泪,再开口,也没有哭腔。
“我们不能让它躺在这里。”陈羽千把浑身冰凉的猫咪抱进纸盒。李黎把纸盒抢夺到自己怀里,不许陈羽千再往里面看。这里是城市,若是被其他业主知道小区里埋了只猫咪,肯定会掘地三尺,母子俩不约而同想到了回村镇,那里住着奶奶,也有块自留地。
李黎抱着纸箱坐进电动车的副驾,生怕陈羽千夺走。陈羽千坐在驾驶位上,握住方向盘的手没有颤抖,呼吸匀称,却许久没有踩油门。
“我看不清路了。”他的声线也没有剧烈的起伏,只是茫然,“妈妈。”
换李黎开车。二十分钟后,车灯照亮在三层独栋自建房门前等候的奶奶。奶奶左手扶着一根铁锹,右手的佛珠手串不停地转,见母子俩来了就念“阿弥陀佛”,念到她们从房屋后的农田回来,三人围坐在一楼厨房的餐桌前。
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新的一天以手机铃声开启。游戏过后,唯一一位没喝酒的陈腾飞体贴地送完其他三位后才回到家,然后在空无一人的商品房里打电话问李黎他们在哪里。
陈羽千这次没去触碰母亲的手机,李黎原本以为自己会和陈腾飞大吵一架,但当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和神情颓然的陈羽千一样疲惫。陈羽千很高,肩膀宽大,是个看背影就能让人有安全感的Alpha,陈羽千现在塌颈驼背,徒劳地把自己缩小,却还是格格不入。
李黎跟丈夫说他们回了老家,今晚上不打算回去。陈腾飞半小时后也开车过来了,问李黎儿子怎么样了,李黎沉浸在自己的溃败里,在三楼的卧室里泣不成声。她上了那么多课,从网课到线下课,她学了那么多道理,从驭夫之术到亲子关系,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成为了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妻子,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她精心构建多年的愿景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在一只猫咪的死亡面前支离破碎。
陈腾飞遂来到二楼,在门口犹豫了好一阵,才去敲儿子的门。从在麻将桌上接到电话开始他就做了最坏的预设,他确实有责,陈羽千如果怪他,跟他争吵,他不会辩驳。可陈羽千从小到大好像就没跟他有过口头上的冲撞,陈羽千永远是安静的,听话的,让他和李黎放心的,陈羽千这时候可能会哭吧,那就哭吧,最好正在流眼泪,那他就可以拿出父亲的姿态来安慰,询问猫咪的价格——他甚至都不记得这只猫咪是不要钱的流浪猫,他当初觉得八百块钱的顺风车贵,不值得,他现在愿意拿出八千块钱的预算,陈羽千不愁再拥有一只通体雪白蓝眼睛的猫咪。
陈羽千推开了门,双眼惺忪,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已经入睡,又被敲门声吵醒。
这可把陈腾飞整不会了,微微仰视比自己还高的陈羽千,迟钝地意识到不止这一刻,他们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也鲜有这么近距离的,父子之间的交流。
“死了就是死了,不是发牢骚、闹脾气、哭一宿就能活回来的。我懂的,我知道的。”陈羽千把陈腾飞想说的话全部都堵死了,毫无怨恨地,甚至还反过来要陈腾飞放心,“我没事,你别担心。”
陈羽千在这个晚上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没事”,他才是最需要休息的那一个,一头扎进被窝里。奶奶第二天中午掐着点来敲门,想叫他起来吃午饭。他没睡够,谁见了他闭眼时的模样,也都不忍心把他叫醒,由着他继续睡,睡到下午,傍晚,夜幕降临,他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不是饿的,而是慌慌张张找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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