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在王府的马车停在栖梧馆门口的那一刻,就立刻有人将他们的踪迹禀告他那位娘亲, 也没有什么可让人意外的。
迈进室内的那一刻,眼前依旧是一片昏暗,这让孟冬忍不住怀念起王府的阁楼,与那里精心的布置和每日的热闹相比, 这里更显得逼仄地让人压抑。
其实从小到大每一次来到这里孟冬的感受都不怎么好,小的时候他只是害怕,长大之后觉得厌恶, 而这一次,更是觉得有些窒息——或许是因为在心底有了对比的缘故。他中途甚至停住脚步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地上了楼。
楼上装饰和布置仍旧保持着十多年前这里初建成时的样子, 其实因为这里常年暗淡,孟冬已经记不太清楼上到底是什么样子。当然, 他也没指望自己离开数日这里就会有什么改变。
毕竟哪怕将整栋楼都拆掉,也无法遮盖这里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死气。
孟冬在纱帐前停住脚步,看着帐内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垂眸道:“娘亲。”
“嗯,”依旧是低哑冷漠的声音,“怎么毫无预兆地回来?”
“是南郡王有事要来馆里,跟他那个朋友有关,娘亲您应该知道?”孟冬淡淡回道,“不过我也确实是有些事情,今日倒也省了我的麻烦。”
“你进王府已有一段时日,事情可有进展?”
孟冬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纱帐,良久,才回道:“与先前的计划其实有些出入,但也还算顺利。”
他并没有把自己对晏弘的猜测说出口,毕竟他知道没人在乎,所有人关心的只有一个结果而已,只要想要的可以实现,中间出了多少变故他们也不会在乎,不然又怎么会由着他进到王府去。
“那就好,你还有何事?”
“让人去替我去找几个老人,调查一件十二年前的旧事,”孟冬向前走了几步,凑近了纱帐,压低声音继续道,“此事关系到我下一步的计划,容不得丝毫的耽误。十日之后我会回馆里取结果,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会亲自处理了那几个废物,也省的浪费了那位大人多年以来投入的银两和精力。”
说到这儿,孟冬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其实若是仔细算起来,除了起初那几年,现在应该是栖梧馆在养着那些人才是,不过他们对那位倒还是忠心耿耿。但若是我出面处理,也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想来他也不会介意的。”
纱帐内是短暂的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回道:“他如今的处境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现在如此小心也是无奈之举。当初建这栖梧馆也是为了让人无法将这一切与他联系在一起。毕竟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的身份也会是我们将来的依仗,更别提这多年以来,他在你身上投入了无数的精力与关心,当年若不是有他相助,我们可能早就性命不保,又怎么可能苟活至今日更枉谈什么图谋。”
孟冬轻笑了一声:“虽然我跟那位打过的交道并不多,甚至连面都没直接见过,哦,小时候应该见过,只是他当时……嗯,并不怎么起眼,我年纪又小,也没什么印象。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为了我们做的事情,我却是牢牢记在心间的。况且就算我没有印象,娘亲与他也有不少交情,既然娘亲信得过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您不用担心。”
“今日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机,”那老夫人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没有旁的事,你便抓紧回去吧。耽搁太久引起那王爷的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孟冬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小张纸卷,放在身边的桌案上,朝着那纱帐笑了一下:“我也确实该回去了,毕竟现在那王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我身边,一会看不见我就难受的很。”
纱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里面的人站了起来,孟冬看见一个人影走到纱帐前,但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她将手伸到纱帐上,却没有掀开,他们二人就隔着薄薄的纱帐看着彼此,许久,孟冬听见她用低哑的声音道:“这是你的宿命,为此付出多少都是不得已却又必须做的牺牲。那南郡王,是我们为了实现……能走的最近的一条路。古淮阴侯尚且能受胯下之辱,等将来大事既成,过去所受的这些屈辱也就不值一提。”
她说着话,似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低低道:“到时候事成把那个南郡王杀了,这些屈辱也就风吹云散了。”
孟冬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这些道理从小到大娘亲已经跟我说了无数次。我必须做的事情,我应该忍受的苦痛,都已经牢牢地记在这里,至死也不敢遗忘。”
他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更何况,我也并不觉得我现在正受的是屈辱,娘亲先前不是也派人打探过,那南郡王对床上的人最是宽厚,对我尤其关照,饮食起居面面俱到,呵护备至,没有一点苛待。所以将来杀了他来掩藏这些您眼里的屈辱这件事,”孟冬轻轻笑了起来,“娘亲您或许没听过那句俗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儿子长到今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共枕的人,又怎么舍得杀掉呢。”
“你……”
孟冬嘴角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娘亲,有些话不要说也不用问了。我在王府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您老也未必在意,又何必要问出口呢。反正,我会记得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且把它做好,至于这其中还发生什么变故,您就跟先前一样,不用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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