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晏泰将手里的奏折合上,“这些年来,若不是被那些传言所蒙蔽,朕何至于放纵他至今。这么多年来朕实在是低看了他,方才你看他在朕面前,句句荒唐,不讲礼数,但却充满了防备,字字句句都饱含深意,化解了朕明里暗里的试探。若换做往日,朕可能真的就被他所蒙蔽了,幸而……”
他说着话,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继续道:“他跟他那个爹一样,生来就是个麻烦,留不得。你不知道,朕刚刚瞧见他那张脸,就想起他那个惹人讨厌的父王,不过就快了,朕好人当到底,到时候送他与他父王到底下团聚。”
那宦官面带不解,试探道:“陛下,只是奴婢却有一事实在不解,就是既然这南郡王是个城府颇深之人,他应该知道陛下对他的忌惮,那今日怎么如此冒失地就跟奴婢进了宫,难道他就不怕今日这一切其实是一个陷阱?”
“这才是我那侄子的过人之处,”晏泰道,“他知道朕绝不会在宫中对他动手,甚至都不会让他在都城之中发生意外。当年他父王暴毙而亡就不知有多少人怀疑到朕的头上,现在他人若是死在朕眼皮下,全天下的矛头可都会指向朕。若是有人趁机发难,朕可是要头疼的很。”
“那若是如此,难道他在都城的这段时日我们就一直动不得他吗?”宦官道,“我们费尽心思才将他从江陵城引出,难道就要再放虎归山?”
“朕已有安排,”晏泰笑道,“只等一个时机,等我们的援军先行动手,便是朕动手的最佳时机。朕已经忍了他们南郡王府这么多年,不差这几日。这一次,朕一定要彻底铲除南郡王府这个心腹大患。”
那宦官微微躬身,朝着晏泰恭敬道:“奴婢先行恭贺陛下了。”
在宫中耽搁了太长的时间,等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皓月当空,却没来由地带着几分凄清之意。
晏弘在客栈门外下了马车,仰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噙着笑进了客栈。
既然行踪早已暴露,王府的人便光明正大地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还派了王府的侍卫守在门外,禁止外人入内。倒是省了许多的麻烦。
清茗正候在客栈的正厅中,看见晏弘进来,总算松了口气:“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晏弘看见他一脸的如释重负不由好笑:“怎么,你还以为本王会被扣在宫中?这里是都城,人多眼杂,那位又素来在意自己在百姓之中的声望,才不会做这么显眼的事情。”
他接过清茗倒好的茶忍不住抱怨:“拉着我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连口水都没给我倒。”他说着,喝了一大口茶,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好歹是都城,这茶尝起来连江陵街边的小摊都赶不上。”
他颇为不满地喝了大半杯茶,视线就开始朝着四周张望起来,清茗瞥见后,立刻开口:“王爷是想问孟公子?您被宫中接走之后,他便上楼回房了,方才我上去瞧过,还亮着灯,想来是在等您的。”
提及孟冬,晏弘面上的笑意柔和了许多,却摇了摇头:“先不要惊动他,本王有事要先去清心那儿一趟,待会再回去。”
清茗心下了然,立刻点了点头:“王爷您晚膳没吃多少就进了宫,要不要吩咐灶房再做些东西送过去?”
晏弘偏着头想了想,而后点头:“那就让他们煮两碗面一会送到我房里。”
“是,王爷。”
楼上天字号雅间是整个客栈最好的一间,独自占了大半层的地方,最为清静。而在这种时候,这种清静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房间内只点了一根红烛,因为开着窗,烛火在微风下摇曳,连带着映下的倒影也在不住地晃动。
孟冬却毫不在意。
他已经在窗边站了许久,初秋的夜风吹得他通身冰凉,他却混若不觉。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是在担心晏弘,但后来他才发现并不是,毕竟他清楚那光熹帝不会蠢到晏弘一进都城就对他下手,这样会给自己惹下大麻烦不说,还会打乱其后所有的布置,并且若是不能一击得中,就将功亏一篑。
晏弘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孤身一人便跟着那宦官进了宫,将所有的侍卫都留在了王府。
孟冬是清楚晏弘的本事的,今晚的这种场景对他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不用有丝毫的担心。
孟冬担心的是以后。
事情所有的进展似乎都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着,他就像是一个执子之人,一步一步地布下了棋子,并且每一步落下的时候,也都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但现在他却要自己打乱自己的计划,只是为了从中救下一颗黑子。
但那颗黑子却偏偏是会影响全局的那颗,为了大局的稳定,孟冬别无他法,只能让自己变成一颗白子,也落入那棋盘之中。
不能再执子,这对孟冬来说,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但他别无他选,他不能让那颗黑子有任何的意外。
房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扰乱了孟冬的思绪,他下意识回过头,看见晏弘推开房门,笑着走了进来。
尽管知道这人今晚并不会有危险,但是此刻看见他脸上的笑,孟冬那颗悬着的心还是安稳了些,他倚在窗边,笑吟吟地看着晏弘:“王爷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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