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清将披着的外袍穿好,又走到衣架旁将厚重的大氅拽下来。
衣衫摩挲的声音惊醒了旁边打瞌睡的小厮,他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穿衣服的主子,连忙上前接过杨晏清手中的大氅展开来抖了抖仔细裹在杨晏清身上:“少君这是要出门吗?外面雪下得可大了。”
“去王爷那边看看。”杨晏清笑道,拦了小厮要往手炉里面装碳灰的动作,“就两步路,不碍事。”
小厮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找来一个之前便烤在炭盆边备着的羊羔毛手笼:“天凉,少君还是要注意些。”
杨晏清在养病保暖这方面向来是极其好说话的,拿过手笼将手揣在里面,一股暖意捂热了放在坐在桌前思忖时冷了的指尖。
……
萧景赫的房间里也亮着烛火,冬日清晨寒风穿堂,这人的房门开着半扇,屋外也没有见着伺候的人。
听到响动,萧景赫抬头,便见眉眼含笑的杨晏清双手揣在手笼里轻轻靠在门边侧首看着他,身后的小厮正收了伞抖落了一小堆雪花。
放下手中的笔,萧景赫顺手将下面空白的纸张抽出来盖在上面,走过去连忙将这书生拉进屋内关好门,伸手过去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杨晏清将身上沾了雪的大氅解开搭在一边的椅背上,伸手过去握了握萧景赫的手指:“不冷的。”
“有事让人过来叫本王便是,下次不要下着雪过来。”
萧景赫仍旧是有些不赞同,将人带到书桌后坐下,书桌旁的炭盆被方才因为没关门吹进来的风肆虐地只剩下微弱的火光,用钳子拨弄了两下将烧红的炭翻出来,暖烘烘的温度顿时散开来。
“左右也是睡不着,就想着来请教王爷一些事。”杨晏清毫不客气地坐在方才萧景赫坐着的位置,低头便看到被墨迹氤氲出隐约痕迹的纸张。
被压在下面的纸显然墨迹未干,笔画走势转折处的墨色逐渐浸上来。
萧景赫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杨晏清:“先生也会有想不通要来请教本王的事?”
“我当然会有不擅长的事,就比如王爷擅长排兵布阵骁勇善战,却连围棋的棋谱都看不进去。”杨晏清侧转过身子,与依靠在桌边的萧景赫四目相对,“……王爷也在忧虑今年的这场大雪?”
与杨晏清担忧的民生百姓不同,萧景赫关注的点却是在于边关:“京城尚且如此,若是这雪一直不停,不仅雪灾在所难免,关外因为寒冬缺少食物的异族也会选择铤而走险攻打边境城市掠夺食物,以求过冬。”
“往年也都如此?”杨晏清问。
“年年如此。”萧景赫沉声回道,“这些尚未褪去野性的蛮族不通种植,以放牧为生,每年过冬安分些的用牛羊马匹与青州过往商人交换食物囤积,不安分的便会流窜洗劫周遭村落。那些村落虽在青州境内,却远离府城,蛮族潜入境内烧杀洗掠之后逃之夭夭,若是遇见巡逻兵更是转头便逃,无耻行径着实可恨!”
“今年这样的天气,那些蛮族被逼上绝路,想必更是会铤而走险多次潜入境内作案。”
杨晏清思忖着青州的地理特征,不解:“为何不将靠近边境的百姓迁离?”
萧景赫这时才发觉,杨晏清似乎对于各州府的民情地貌了解并不多:“青州的耕地贫瘠,现有的耕地都是一代人一代人用血汗开出来的命根子,就算是一个村子死绝了,也会有其他的百姓因为耕地抱着侥幸的想法前往定居,当地州府多次游说都未能见效。”
死过人又有什么可怕的?比死人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骨肉接连穷死饿死。
经商、读书、学医,这三条路到底走得通的是极少数人,对大部分百姓而言,耕地就是命。离开耕地会饿死,守着耕地至少眼前还有盼头。
说到底,都是一个穷字。当地州府尚且捉襟见肘,就连靖北军的供给都是掏着主帅靖北王的私银,哪里来的银两改革青州农耕,改善百姓生活?
说白了,这些年朝廷光耗着内政,杨晏清入仕也不过短短六年,京城及一些南方州府这两年的确看上去一片欣欣向荣,可原本穷苦艰难的地方仍旧依旧穷得叮当响。
萧景赫语带讥嘲,言辞尖锐:“当年的高祖皇帝亲战沙场,登基后更是每年微服游历体察民情,当年治下虽有天灾百姓却是安居乐业。可先生看看如今,哪一任皇帝不是高坐庙堂,半点世俗不沾?先生想要天下百姓爱戴敬仰萧允这个未及弱冠的小儿皇帝,可曾想过他凭什么坐拥这个天下?”
“凭着他身体里留着的血,还是凭他有先生这么一个诸葛之臣?”
杨晏清双手置于身前,没有回答萧景赫尖锐的提问,而是转而说起另一个问题:“镇抚司刚送上来的情报说到琼州有变,不知是否也与今年冬季异常有关。”
“琼州?”萧景赫的眼神一变,他的视线迟疑了一瞬似乎回忆着什么,“这么早……?”
杨晏清敏锐的捕捉到萧景赫态度上的奇异,看上去竟然像是对琼州有变这样的消息并不意外,不由得目光闪动了几下:“王爷很在意周国?”
早在之前萧景赫便已经流露出一些对周国这个向来安分的附属国的警惕,可杨晏清之后查阅了近十几年来周国的情报,都并未发现这个安分守己的附属国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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