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儿,”
眼看着客人们已经落座、正在谈天说地,宋母一想到他们之间可能拿这件事做笑料谈资,她的心里便愈发焦急,“一千两银子虽多,但爹娘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你又何必……”
宋阮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他的茶具,闻言,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作为安慰,“娘,不必担心。你去招呼客人便是。”
斗茶是古代富贵人家的一种雅玩,斗茶者可以多人共斗,也可二人厮杀,他们各自取出自己私藏的好茶,轮流烹煮,相互品评,来分高下,三斗二胜。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些客人们带来的果然是好茶叶,此时正几人抱团,互相鉴赏茶叶。
其中一人和同伴说说笑笑,说到有趣的地方,忽然转过头来朝宋爹的方向,高声笑道,“宋老爹,今天可是你要来和我们斗茶?”
宋爹讪讪一笑,刚要回答,忽然听见坐在一旁的小儿子开口道,“我爹近日伤了手,不能和大家斗茶,故而晚辈来替。”
客人们都是一怔。
宋阮游手好闲、横行霸道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前一阵子还听说这小子去赌坊一趟,输了好几百两银子,还当了一块上好的玉佩,还瞒着不让家里知道。宋家长子来赎玉佩时的脸色,那可是他们都瞧见了的黑。
这种小霸王,还会点茶么?别是糟蹋茶叶了吧!
“好小子,那赶紧来抽签子吧,谁抽着了最长和最短的签子,就先来斗一斗。”
那开口的客人也不惋惜自己带来的好茶叶,只招呼他来抽个顺序。
谁料宋阮摇了摇头,很客气地道,“诸位请吧,小子从没和人斗过茶,觉得分外有趣,所以想做个领头羊,先来试试。”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有人叹了一句,其他的客人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宋阮眼睑微垂,仿佛不曾听见他们笑声中的嘲讽之意。
对手很快就被挑了出来,是京城里公认的斗茶好手。
围观的路人们一阵嘘声,宋阮听见一人声音中带了点惋惜,“老赵手艺不凡,听说他师从南春寺照空大师,我见他斗了这么多次,败场我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老赵也有些无奈,他本以为是高手之间的斗茶,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宋老爹伤了手,反倒是儿子上了场,“我比你年长三十余岁,你又是个新手,合该让你一局,你先请吧。”
这意思就是第一局他不点茶了。
宋阮虽然处于劣势,但是脸上也不见波澜之色,他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
老赵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盯了宋阮半响,见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由地冷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袖子卷了起来。
斗茶这就开始了。
沸水早在一旁备好,宋阮苦练了这么些天,坐起来也有模有样。
点茶,需先用装着沸水的汤瓶热了热茶盏,然后取了两勺的茶粉,放在里面,注入少量的沸水,用茶筅不断击沸、最后调制成膏。
茶膏调制好,接下来才是点茶的关键。
严格意义上的点茶,需要一手拿着汤瓶往茶盏里点一圈水,另一手拿着茶筅旋转打击碗里的茶汤,这叫击沸。
可宋阮大病初愈,手上也没那么多力气,他便把步骤改了改,先点完水,然后在击沸,这样虽然步骤不太对,但是对他而言却更为简单。
他这一改,周围又是一片嘘声。
甚至有一个客人轻轻笑了起来,摇头叹道,“果然是新手。”
宋阮置若罔闻,点茶是一件很耗费精力和注意力的事情,斗茶者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点好一盏茶。
他按照自己的方法,往茶盏里点了三次水,不断地进行击沸,茶汤的表面慢慢地起了一层均匀细腻的汤花——这盏茶,就算是点成了。
宋阮放下茶筅,慢慢地舒了口气。
“茶汤色佳,汤花细腻。”
客人们看他已经点完了茶,都凑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好手凑近了仔细地看,“盏壁没有水痕,汤花咬盏……是一盏好茶。”
语毕,老赵那边也已经点完了茶。
老赵是老手,点出来的汤花自然也没有散,从外形来看,这两盏茶平分秋色。
“既然如此,那便请双方互换,品尝鉴赏。”
裁判的话音未落,老赵便已经走了过来,他自从宋阮点完了茶,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他坐了下来,在茶盏边轻轻一嗅,紧皱着的眉头便散了开来,他喃喃道,“好香的茶……”
香?
众人微微一愣,方才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汤花,不曾注意到这茶香,现在反应过来,才突然发现,空气中的确荡漾着一丝清新的、甘甜的茶香。
老赵一言不发、端过宋阮的那盏茶,也不吹去泡沫,就这样浅浅地抿了一口。
入口茶味醇厚、舌头的第一感触便是清甜,但是仔细一品,却又能尝到其中含着的一丝苦味。
苦,却不涩,就好像是少女的愁思,只是因为丢了一块心仪的手帕,就急得掉下了两滴珍珠儿。这愁思一样的苦味像云、像雾、又像雨,被风一吹就散去了。最后留在口中的,只剩下了一股甘甜。
“……”
老赵回过神来,慢慢地放下茶盏,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宋阮,微微叹了口气,“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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