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怀殊迷迷糊糊的,话进了耳朵也没听出什么意思,含混地应了一声,眼皮已经支撑不住,又要睡过去了。
那人笑了一声,道:“先别忙着睡,起来把药膏擦了吧,药也快煎好了。”
直到这时,脑子才迟缓地转了起来,尹怀殊意识到了不对,猛地撑起身子,睁眼看去,撞见了一张温润俊秀的面容,沈知言就斜坐在床畔,眼带笑意地瞧着他。
“又是你。”开口时,尹怀殊才发现嗓子也哑着,“沈二公子,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自作多情?”
沈知言顾自笑了笑,没接话,打开了手中的一个小瓷罐,蘸了点儿碧绿的药膏,道:“你脸上的伤需要擦药,但我看你睡得不大安稳,怕蹭到枕被上,就等到了现在。”
“你少管我,我不用。”尹怀殊不耐烦地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沈知言微微一顿,将瓷罐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腾出的那只手轻松地抓住了尹怀殊的腕子,极有技巧地一扭,尹怀殊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按在了床头,身形更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偏偏对方分寸又拿捏的极好,丝毫没有弄痛他。
沈二公子的武艺之精深,由此可见一斑,莫说尹怀殊现在浑身乏力,即便是全盛时期,想要压制他也是轻而易举。
尹怀殊向来识时务,只得放弃了挣扎,任由沈知言凑近,将药慢慢地涂在脸上。
秦征的拳头并不为他的脸而客气三分,即便没照镜子,尹怀殊也知道自己脸上有不少淤青,甚至可能破了相。沈知言的动作既轻又缓,药膏一推开,落在脸上的便是他指腹的温度,上药的动作也似摩挲肌肤,尹怀殊不自在至极,别开眼不去看他。
伤处的痛是一片麻木的,突然有一处尖锐刺痛,尹怀殊眉头不由得一动,沈知言便察觉到了,移开手问道:“这里痛得厉害?”没等到回答,他继续道,“我再小心些。”
说话时的吐息全拂落在脸颊上,温温热热的,尹怀殊浑身僵硬,只盼这折磨尽早结束。
可沈知言上完了药,收了手,却一时没有再动,尹怀殊不禁移回了眼,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两人离得太近,呼吸可触。
沈知言微垂着眼,视线凝在他的唇上,久久没有动作,尹怀殊此刻一脸苍白病容,带了淤青的伤,不似平常那般气势锐利,倒显得有点委屈,然而不知是因高热还是怎么,嘴唇却是殷红的。
尹怀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更清晰地感觉到沈知言的气息渐渐重了,甚至扭住他腕子的手也收紧了。
尹怀殊愣愣地盯着他,难得脑海一片空白,只见沈知言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松开手,起身离开了。
看房间的布局是在客栈里,一旁支起了个小炉子,正熬着药,咕噜咕噜地冒着浸透苦味的烟气,沈知言走到炉旁,背对着他,身影起伏,似乎是在深呼吸。
尹怀殊被松了禁锢,一时间靠在床头,回不过神来,心有余悸似的跳个不停。
静了好一会儿,沈知言才将沸腾许久的药汁倒出一碗,搁在桌案上晾着,再转回身时,神色已恢复如常,道:“稍等一会儿,喝过药再睡吧。”
“我不会跟你去青山派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尹怀殊道。
沈知言笑了一下:“不回青山派,我陪你去般若教。”
尹怀殊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沈知言道,“我已经做了选择,被逐出门派,和秦征大侠也交过了手,不会有退路了,所以你可以放心。”
“我放心?放心什么?”尹怀殊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把掀了被子,下床时险些跌倒,却还强行冲到窗边,推开窗子放眼望去,楼下屋舍鳞次栉比,街上人流往来,已经不在平川镇上。
尹怀殊呆住了,他本以为沈知言是用了什么法子说动秦征,把自己交了过来,谁曾想沈知言居然与正道决裂,直接救了他出来。
尹怀殊艰难地将目光移回,嗓音哑得更厉害:“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
他赤脚踩在地上也浑然不觉,沈知言上前道:“你先把鞋穿上。”
“滚!”尹怀殊用力推开他,自己踉跄倒退了两步,“我不需要你救,更不想看到你,你哪儿来的就给我滚回去!”
沈知言扶住了他,道:“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讲。”
尹怀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用尽力气也挣不开他,想要再骂,孰料一开口,竟猛地呕出了一口血,虚软地跪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沈知言变了脸色,跟着跪下来,半揽半抱地撑住他,连忙帮他去擦唇边血迹,却被反抓住了手,尹怀殊强忍着咽回又一口血,嘶哑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青遥……”
“沈二公子!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尹怀殊快要崩溃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管我的事,你就当我死了不行吗!我说了我不想看到你,你能不能别再折磨我了!”
“……”沈知言垂下眼,看到尹怀殊抓着他的手用力太猛,指节青白,掐进了他的手背,他低声道,“你想要我回哪里呢?”
他从秦征手里救走了无数人的血仇,是门派之耻,正道的叛徒,还能回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