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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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去江淮那是有所图谋,那么来江南就是漫无目的。
秦胥是完全没做计划,走到哪是哪,在路边看见个捏泥人变戏法的老头子都能跟人搭上话,一聊就是一上午。
薛继也没处去,就在边上等着。秦胥倒是体谅他,让他找个茶馆喝喝茶听听书去,可谁敢丢下这么一尊贵的主在街上?生怕一错眼就出事了。
“都问出什么来了?”好不容易放过了一个卖糖人的老婆婆,薛继就问了一嘴。
“有问题……”
“什么?”
只见秦胥加快了脚步,调头便往回走,这是要回客栈的意思。
薛继一愣,看了看方才那老婆婆,心中存有疑惑。有问题?江南有问题?还是说官府有问题?
没等他想明白,人已经走远了。薛继回过神来,急忙加快脚步跟上去。
直到回到客栈之后,薛继警惕地关上门,秦胥才缓缓张口:“我朝科举限制出身吗?”
限制出身?没听说过啊。
薛继愣了愣,照实说道:“不限制啊。”
秦胥突然笑了,笑的令人浑身毛骨悚然。
“在江南,有限制。”
薛继不解:“这怎么可能?”
“没钱就不能考。”
这一句话胜过惊涛骇浪,叫薛继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前只听说过没钱考不上,那是收买了考官。自从庚和十八年那次事发之后,这些事情消停了不少,就算有,那也是偷偷摸摸不敢大张旗鼓的。
没有钱,不能考,这算什么道理?
秦胥脸色阴沉的吓人,握着桌上的茶杯,恨不得一把捏碎了。
听他详细说道了一番,薛继大概明白了。
江南此地官员比京中大员胆量还大,他们不从考题入手,不从考卷入手,直接在报考上设下玄机。
照那位老婆婆说的话,每每乡试前夕,那就是官员一夜暴富盆满钵满的时候。
首先便是交「科举金」,如果考生拿不出五十两银子,纵使他满腹经纶才华横溢,那也是连贡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其次是乡试期间不准自带饮用水,也不准自带充饥的食物,若是那年的考官心再黑一点,干脆什么都不让带,进了贡院里边有高价售卖的。
这么一折腾,少说两三百两银子,多了四五百上千两都有可能。
“这么明目张胆的抢钱,就没有人外传吗?”薛继百思不得其解。
“这钱进了官府是见者有份,你觉得呢?”秦胥冷笑了一声。“没有用钱堵不住的嘴。”
如果说江南的官员被金钱利益迷了眼,那礼部和吏部官员呢?乡试期间各地贡院可都有朝廷派遣下来的官员啊。
薛继迟疑道:“此事礼部和吏部知道吗?”
秦胥没有回答,只见他面色凝重,眼神中已经隐隐约约夹杂着些许怒意。
吏部尚且不说,礼部这么多年可一直是在于桓手里抓着呢,哪怕现在礼部尚书换成了程不惊,可挡不住下边的官员跟于桓有感情,真要论起来,礼部还是于桓掌中之物。
于桓,那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人了。
“拿纸笔来,给江晏去信。”
薛继欠身算是答应了,口中却一言不发,转身去找纸笔,心里千思万绪一时难安。
他当然知道陛下此时写信给江晏是要做什么,无非是清查礼部、整顿朝纲。
此举确实没错,江晏身为丞相,这是他职责所在。
可任谁都知道,近些年来江晏是愈发畏畏缩缩,能撒手不管的事他绝对不会多此一举过问一句。若说江晏昔日的手段如今都用在何处,那就是用在自保了。
给他去信?他能处理才奇了。
薛继心里透亮,却不敢明说,这话说出来就有诽谤上级、污蔑同僚的嫌疑。
放下满腹焦虑,眼前最大的问题是这客栈里不好找纸笔。
倒也不是没有,可就记账伙计手里的笔墨,莫说让秦胥拿来写信了,就是让他过眼看看,他都未必愿意看。
薛继心里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出去买样能过眼的。
待他买回笔墨信纸递到秦胥面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道:“臣听闻大理寺卿冯明检处事公正,为人刚直不阿,颇有其父之风,您为何不直接交由大理寺审理查明?”
秦胥接过笔墨,入手便微微一怔,就这质地触感,应该不是寻常之物。
低头一看,紫竹冠玉的笔杆,这一看便是心生赞赏,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这时候给冯明检写信,那不就全暴露了?你也说他为人刚直不阿,如果让他知道了,那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了。”
薛继无言以答,只能拱手叹一声:“还是您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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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这点糟心事让秦胥失去了兴致,没停留几天就收拾行囊车马出城了。
薛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门,问道:“不去看看修河道?”
秦胥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听了这话,沉声说道:“江南安乐康阜、民生兴荣,在这儿看没什么意思。要看修河道,得去宁州看。”
薛继心中明了,他不看海晏河清不看歌舞升平,这一趟暗访看的就是藏在奏疏上歌功颂德背后的东西。
既然秦胥已经点明了要看宁州,那么下一站当然就是往宁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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