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了半截,后一句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出将入相,成则百世流芳,败则恶名远扬,哪一个都必定名传千古,不过谁也不希望是后者。
“你大哥是经商奇才,年少成名、人人夸赞,是吗?”
薛继不明白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可这只字片语确确实实在他心中惊起了几层涟漪。
“臣自知无经商之才,也做不来那兄弟阋墙争夺父业之事,总不能浑浑噩噩转眼百年……”
话说至此,又突然顿住了。
兄弟阋墙,争夺父业,这不就是秦胥一路走来做的事吗。
薛继心底一紧,下意识抬头看去,生怕这话刺了他的耳朵,再激起天子之怒来。
好在秦胥似乎并不在意。
“朕没得选。”
不争,就只能做个闲散宗亲碌碌无为一辈子,甚至被提防,被随意扣个罪名圈禁起来。
这是生在天家的无奈。
薛继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来源于心底的一道防线,还有那逼近防线的人。
人说伴君如伴虎,一直以来他都跟陛下保持着一定距离,心里也横着一杆秤,他把「分寸」二字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从不逾越这条界线。
可是今日的秦胥像是随口闲聊跟他把话家常,早已超越了寻常君臣之间的一道坎,有点……太亲近了,叫他无所适从。
于是他稍稍低下了头,非常生硬的引开了话题。“雪下大了,回去吧。”
秦胥拢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心里气的是这人过于生疏,连转移话题都不知道委婉些。
“你是见过当年的安王和陈渝的,他们之间也如你这般疏离吗?”
陈渝这个名字不轻不重地敲在薛继心底,许久没在陛下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心中不自觉泛起苦涩,那种君臣佳话半年未必一遇,连徐阑都不敢毫无分寸过分亲近,又何况是他,一个后来者。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安王和宁王的性情又是截然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
再往深了说,陈渝固然与安王亲如挚友,可安王对陈渝亦是视若知己……
薛继言不由衷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君臣有别,岂能如安王一般。”
这话还没有说完,雪下得又大了些,被风吹着落在了秦胥的鬓发边,一眼看去有些沧桑。
薛继看着怔住了,一时竟没想起该作何反应。
秦胥也不知怎么就冷了脸,全然不见方才跟他谈心的样子,径自往一旁的台阶去,准备走下城楼回御书房去。
薛继回过神来,心里叫苦不迭,脚步却一点儿没停顿,匆匆上前搀扶。
“不必……”
薛继的手还未触及秦胥的衣袖,就被他一摆手挥开了,只见他只身走向漫天风雪,那坚毅又有些孤单的背影,莫名让人心中微微一颤。
——
长宁十一年的春风吹来时,意味着属于朝中官员短暂的安生日子已经结束了。
新的一届大考近在眼前,可以说除了兵部和工部,朝中谁也清闲不下来。
开考的前一夜,从一更天至四更夜半,薛继始终毫无睡意。
天一亮他就起身洗漱更衣,换上了属于一品丞相的蟒袍,再对着铜镜戴上玉珠,足蹬一双金丝翘头玄靴。
这一身衣着,尽显丞相之威仪,薛继看着镜中模糊不清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感慨,亦有着难以掩抑的心潮澎湃。
再一次来到贡院门前,而一旁正是陪着他一路走来的许琅,薛继心中记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
“当时你我又怎么想得到,有朝一日再次站在这儿,已是主考官员了呢。”许琅看了看贡院一侧熟悉又陌生的院墙,哑然失笑。
陈年往事一幕一幕从脑海中涌出,薛继清楚的记得,庚和十八年他第一次来到这儿,贡院正中处坐着的人身着紫衣蟒袍,身上气势逼人,叫人望而生畏。
薛继还记得,那人是褚邱。
当年不可一世的褚邱早已被腥风血雨击落,定下他结局的人还正是他薛继。
再后来,看过千军万马,也看过风起云落,听过惊涛怒吼,也听过了淅沥细雨声,他终于也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机会了。
薛继脑海中翻涌了这一番思绪。再回过神来,抬眼就看见远处通过了搜身走进考场的学生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知希?
他自从攀附了陈绍之后鲜少温习经纶书卷,按理说也不必纠缠于这一条出路,怎么今年还来考试?
薛继忍不住皱了眉头,心里粗略一数,谢知希这已经是第五次来考了吧?要是还不中,岂不是要传遍京城沦为笑柄?
除非,他有把握一定考中。
想到这儿,薛继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中。
他如果有这自信,那就必定是寻了旁门左道。若是有旁门左道……那岂不是,舞弊?
“此次春闱当真万无一失?”薛继转头冲许琅问道,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许琅被问得一愣,照例而言是出不了事的,不敢说万无一失,至少百密绝无一疏。
可薛继此时突然这么一问,他心里没底了。
第123章 春闱
薛继从许琅的表情中看到了犹豫,可是眼下已经差不多到开考的时辰了,总不能为了毫无根据的揣测、疑虑耽误了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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