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你吓我一跳。”
待许琅拖了一旁的椅子过来坐下,薛继把方才太子过来说的事给他叙述了一遍,只见许琅听着听着便皱了眉头,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若是叫我说,这是好事。”许琅说着,蜷着的指骨敲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太子这是在攀附你丞相大人啊。”
“攀附?”薛继稍觉不适,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字眼,再者皇后尚在,又有徐阑帮衬,太子何必攀附于他?这么一想,他确信地否定道:“不可能……”
许琅又道:“那且换一个词,太子是想与你交好,自古以来皇子结交大臣便是约定俗成之事……清之兄,不必多想了。”
薛继心里一沉,目光一冷,看着他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难道不是吗?”许琅不解。
“是,对于皇子和大臣而言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是一场豪赌。”话说到这,薛继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厉声道:“可对于圣上而言呢?我本就是上一场豪赌的获利者,而圣上正值壮年、尚在九重殿上坐着,我就这么着急赌下一场……你还觉得这是好事?”
许琅默了,一时接不上话。
屋里寂静了许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薛继已经转移了注意,开始翻看桌上的奏疏,许琅心里好一番挣扎,才终于缓过劲来。
“那太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薛继道:“能避则避,若是避不开,就公事公办。”
往后半个月里太子几乎是隔天就让人请一回薛继,薛继也确实照着计划的办法,避不开就公事公办。
但凡去太子东宫,身后必定有人随行,绝不给人造谣他私会储君密谋云云的机会。
太子的行事也叫人摸不着头脑,对着薛继一字不提其他,说是让他讲解圣贤之说,就真捧着书卷指着字句请教。
一回生,二回熟。
时间久了,薛继也习惯了,心里的警惕稍稍放下了几分,又把重心移回到朝政上。
近些天来旁的大事没有,唯独有这么一群人,凡事都要找茬儿,明明几句话就能定下决断,总要跟他们争议半个上午。
一次也罢,两次也罢,次次都是如此,若薛继还看不出这是别有用心,他也坐不到丞相之位了。
不光薛继心里憋闷,身为尚书令的许琅更是满肚子火气。
“陈绍人不在京城,倒是留了些看家犬啊。”
薛继与陈绍是老冤家了,听闻此话嗤了一声:“他如今还只是个刑部尚书,就已经开始结党,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总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找事儿吧?本来今年难得清闲,让他们闹得夜夜加班,他们自己怎么不忙活呢!”许琅含着怒气说道。
“都哪几个闹得狠的?”薛继问道,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算盘。
许琅思索片刻,应道:“方、杨两位侍郎,这些年陈绍身边那些个鸡鸣狗盗都是他们俩招揽去的。”
“方淮,杨安?”
“正是。”
薛继冷笑道:“方淮入仕有十余年了,不太好动。那杨安根基尚浅,就拿他开刀吧。”
许琅来劲了,眼中多了一丝笑意,沉声询问道:“如何动刀?”
“圣上东巡下一站到哪儿?给他送过去。”
——
六月,浦州;
圣驾到城中,官员包下了全城名气最盛的酒楼摆宴相迎。
秦胥早年间最恨这风气,如今年纪大了反倒是看开了,若不是做的太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此次陈绍随驾出巡,那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秦胥,跟当年的薛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谁也不知道秦胥在想什么,明知这二人不和,还两头都重用……下边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戏,看着两人哪一天能打起来。
只有徐阑听闻此事时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叹了一句,两相制衡。
谁也没留意听,谁也没往心里去。
目光放回到浦州第一名楼中,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陈绍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不起眼的某处,那儿一个熟悉的面孔,让他心里暗流涌动。
好不容易应付了地方官员的阿谀奉承、轮番敬酒,熬到了散席之后,陈绍找了由头离开一会儿。
方才陈绍的异样没有逃过秦胥的眼睛,他也看见了角落里杨安的身影,刚刚看清是谁的时候,还稍微怔了一下,可转念一想,什么都明白了。
张玉替了陈绍的位置,上前扶着圣上起身,才弓着身子走近前,就听他沉吟一声。
“丞相愈发有丞相的样子了。”
张玉听的云里雾里,丞相薛大人分明在京中,万岁爷这又是打哪儿发出的感慨?
另一边陈绍快步出了酒楼,在外边街巷拐角处等候。
不过一会儿,杨安匆匆赶来,朝他颔首欠身,眨眼间便潸然泪下,压低了声音哽咽道:“陈大人,这丞相可是好手段,未曾请示万岁爷就直接将下官调离京城。您回去了若是与他交锋,可定要小心谨慎……下官只怕不能为您出谋划策了,您多多保重。”
陈绍本就心烦意乱,听着煽情的话更是火上浇油,怒斥道:“他身为丞相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又监国理政,尚书省中书省都是他的人,他能把你扔出来,那是再正常不过。倒是你,我走时说了多少遍差不多了就收手,别玩儿过火,你倒好,上这儿等着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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