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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今日亲眼见过,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肃严端重的大胤天子面前,有这般独一无二的亲昵待遇。
    帝王恩宠,不外如是。
    大概是见他站在廊下窗前迟迟不再向前,在外值间守的殿前侍卫走上前来,以眼神询问。
    楚珩回过神勉强笑了笑,侧眸朝殿内看了一眼,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许是雨霁后的太阳格外眷恋苍穹,楚珩大步踏出殿门外,见天边的夕阳正不留余力地撒着仅存的光辉,火红的霞光染满天际,抬眸望过去,直刺得人双眼酸涩。
    方才的那名殿前侍卫跟着楚珩一起出来,疑道:“你不是有事面圣吗,怎么不等了?”
    楚珩摇摇头,只道:“也不是什么急事,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也好。”那侍卫点点头,随口道:“里头估摸着还要聊一会儿呢,苏朗离开帝都月余,今日才刚从颖海回来,和陛下定然有不少话说,说不准陛下等会儿还要留膳。”
    楚珩心中一动,重复道:“苏朗?”
    那侍卫一拍脑门:“哦对,你才来帝都不久可能不认识,苏朗是天子股肱颖国公苏阙的嫡次子。”
    他伸手比了比拇指,啧了一声道:“说起来,他和你算是同僚,也在武英殿。不过这位啊,同旁人可都不一样,他和陛下是打小的交情,从前一块儿在顾公座下学过武,有着师出同门的情分。”
    侍卫不禁感叹了一声:“苏朗这人啊,家世人品样貌才干样样都拿的出手,他是颖海苏氏惊才绝艳的二公子,天子跟前一等一的近臣,陛下最是亲近信任不过。”
    他碰了碰楚珩的肩,放低了声音道:“里头的场景你刚才瞧见了没,人家那才叫‘近’呢。”
    楚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算是附和,浅笑着同殿前侍卫道了别,便大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天边的夕阳将坠未坠,将楚珩的影子无限拉长,抹在地上,像是重重宫阙间一笔不起眼的潦草墨迹。
    从敬诚殿到宫门的路很长,昨夜才下过雨,傍晚的冷风从宫道的尽头吹来,满身都浸染在冬日的寒意里。
    他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可是金线龙纹上那团的墨渍,却如何都挥之不去,阴影似的蒙在心头。
    方才内殿里刺眼的一幕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浮现在他的脑海,那些无端而来的火气被迎面而来的凉风一吹,渐渐变成了更加莫名其妙的酸楚,沉甸甸的一团压在心头。
    楚珩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苏朗研墨,陛下站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着,有说有笑。
    他研墨,动作慢了不行,浓了不行淡了也不行,怎么都是不行。
    他头一回去御前的时候,陛下曾说过一句话:“朕打你,再疼也得忍着,受不住也不能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认。
    可直到今日才明白,哪里是不能躲,而是没有情分才不能躲。
    所以他不能,但苏朗能。
    不止能躲,就算弄脏了陛下身上的龙袍也无妨。
    楚珩攥紧手心,尽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加快脚步朝宫门走去。
    敬诚殿内,苏朗手里的墨锭才只磨了一点,就扔下了,擦着手朝皇帝道:“算了,臣还是不磨了,留着让御前侍墨过来给陛下红袖添香吧。”
    凌烨闻言笑骂:“朕看你是皮痒。”
    苏朗半分不怵,扔下锦帕摊了摊手道:“这锦枝墨研磨过后确实会有香气,天子近卫服的袖口又是赤色的火云纹,这可不就是红袖添香么。”
    凌烨哂道:“歪门邪理你倒是在行。”
    苏朗笑:“臣先告退了,明日就不进宫了。回京的路上碰到了个祖宗,说好要陪他在帝都玩两日,等他初八面圣请安的时候,我再同他一起过来。”
    凌烨睨他一眼:“刚回来就敢告假,回趟颖海放肆得没边儿了。初八过来,那你这会儿还进宫做什么?”
    苏朗半是揶揄:“来一睹御前侍墨芳容,既然没见着就算了,当这趟是来向陛下告假了。”
    “滚。”
    苏朗忙不迭地走出殿门外。
    天边的夕阳散尽最后一丝余晖,彻底地沉入地平线,楚珩终于走出宫门。
    越是克制着不去多想,心里就越是难受,怒气过了,就成了闷闷的酸涩,情绪愈酿愈重。
    气完了那刺目的君臣相得,又开始恼起自己。
    他自己都没弄明白,他到底是在生哪门子的气?有什么可气的?人家是自小的情分,合该如此。
    亲近就亲近了,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反正御前的这段日子,不过是过眼云烟。这双握剑的手已经注定了他日后不会在帝都久留,说到底就是这两三年罢了。等楚歆出嫁、楚琰成家,帝都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挂念的?
    他本就不属于这里,真论起来他甚至都不该踏进帝都的城门。
    情分这种东西,他现在不需要,以后更不会需要。
    许是这段时日一直待在宫里的缘故,直至出了宫门许久,那九重宫阙的巍峨影子仍扎根一样生长在他心底,睁眼闭眼全都是敬诚殿。
    心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开始肆意翻涌,楚珩烦躁到简直想打人,也没心思再去应付钟平侯府里的人和事,索性直接转了方向,三步两步踏上墙头,朝露园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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