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楚珩面上的愕然之色并未逃过凌烨的眼睛,他了然说道:“你来书房后不久,在御案前反省那会儿便开始落雪了,外面天正冷,你当是殿内?”
楚珩这才注意到外面的雪已经落了许久,天色已晚,这会儿外头却并不显得十分昏暗,地上一层积雪在宫灯的映照下折射出静谧的柔光。
原来真是因为“外面天正冷”才不让他出去跪着的。尽管之前有过猜测,但这分外简单的缘由此刻真正从陛下的口中说出来,楚珩一时间竟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心跳仿佛都慢了半拍。
身上的斗篷格外柔软暖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珩垂在身侧的手每每碰到斗篷的缎面内里时,总觉得指尖似乎有些莫名地发烫,十指连心,于是心间也一样的温热,哪里都不觉得冷了。
从敬诚殿到明承殿的路并不很长,宫人提着灯在前方引路。凌烨并没有传旨摆驾,而是带着楚珩一起从敬诚殿的后门抄近道徒步走回去。
细雪纷纷扬扬,飘落在纸伞上,身上没有沾着一星半点,夜雪捎带的寒风冷气也一并被挡在了斗篷外。
大抵是因为皇城的主人此刻就走在身边,茫茫雪夜中九重宫阙尽管恢宏依旧,却并不与往日一样令人觉得敬畏疏离,反而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放眼望去,轮廓格外朦胧温柔。
走了约一刻钟的光景,明承殿便到了。
高公公显然是提前叮嘱过,明承殿的宫女内侍见到楚珩丝毫没有意外之色。许是因着待会他要为陛下侍膳,宫人们同样捧着折沿盆服侍他净手。
两名侍膳女官领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入,膳桌上很快摆好八荤六素十四道御菜,两道汤品并两样点心,两碗桂花酥酪,碧粳米粥,此外还有一碟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宛南蜜桔。
八珍玉食摆了一桌子,鲜香四溢,仅闻着就知道非常美味。
侍膳女官先为陛下盛了一碗松茸山珍汤,便退至身后侍立。
楚珩默默低着头站在一旁,好半天也不动作,高公公轻轻推了他一把,眼睛笑得几乎要眯成两条缝,慈声道:“快去。”
楚珩只得上前,侍膳女官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双玉箸,满桌雕盘绮食映入眼帘,还冒着腾腾热气,他顿时觉得更饿了。
陛下拿着汤匙缓缓搅动碗里的浓汤,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作示意。
楚珩不知陛下喜欢吃什么,犹豫片刻,索性按照自己的口味开始布菜。
他扫视一遍面前的珍馐玉馔,夹了一个水晶小饺放到碟子里。
凌烨执着汤匙看了一眼,不置可否,楚珩便又夹了一个虾丸。高公公站在边上看着,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然后是一块胭脂鸭脯,一个虾丸。高公公看着碟子里两个极其嫩滑莹润的虾丸,开始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随后是一块松瓤鹅油卷,高公公的头还没来得及点,就见楚珩执着玉箸的手犹豫了一下——只是眨眼间的一下,就又夹了一个虾丸到陛下的碟子里。
高公公看得目瞪口呆。
凌烨终于忍不住笑:“好了,坐下了。”
话落,高公公立刻走上前来为楚珩摆好椅子。侍膳女官转身从食盒里为他添了一副碗筷——一看就是提早准备好的,又给他盛了一碗汤,笑盈盈地奉到他手边。
楚珩稀里糊涂地就被高公公按在了椅子上,坐在凌烨身旁,两个人离得很近。他有些不解:“臣不是要侍膳吗?”
凌烨闻言便笑:“明承殿这么多人,还需要你来侍膳?你布菜,朕就只能吃虾仁了。”
楚珩本不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此刻听到“虾仁”两个字,又看了一眼陛下面前的碟子,脸颊不禁有些泛红,连忙解释道:“臣是觉得看上去好吃才都夹给陛下的……”
凌烨轻轻摆了下手,侍膳女官旋即将那碟三鲜虾丸换到了楚珩面前。
“既然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你中午心情不好,在外头怕是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楚珩眸光微动,垂下眼帘不语,算是默认了。
“朕宣了徐劭明日进宫。”凌烨忽而道。
楚珩讶然抬头,望向陛下。
凌烨注视着他的眼睛,沉声说:“你是御前侍墨,是朕的人。若是在旁处受了气,或是与旁人起了冲突,不管其中你有没有错,也不论争端的结果如何,都准你回来告状,但是不许再胡乱跟朕闹脾气。”
楚珩一时怔然,心底深处那颗名为“欣愉”的情绪种子似乎在抽枝发芽悄悄生长。他缓了缓才问道:“可若是臣有错在先呢?”
凌烨笑道:“你知道问这话,心里定然就有数。有错在先也要看是什么错,事出何因,你若是无端惹事、错全在己,自然不敢跟朕告状,等朕知道说不准还要受罚。但如若你与旁人都有错,那就无妨了,你在朕这里都没受过的气,在旁处就更没有要忍着让着谁的道理了,朕当然会向着你。”
楚珩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像是被蓬松柔软的绒毛抚过,分外熨帖。
他忆及今日在武馆听到的两耳闲话,不由地攥紧了手心,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可徐劭是太子母族,皇亲国戚,他不是也可以跟陛下告状,陛下不是应该更向着他吗?”
“徐劭?”凌烨扯了扯嘴角,“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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