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离沉默一阵,开口道:“师伯是东都境主,强大如斯,只有在师伯面前,他才可以只是‘楚珩’。”
穆熙云点点头,脸上浮现怅惘的神色,“碰一下都要委屈半天?不是的,他不是真的因为挨骂而委屈,更不是被你师伯打一下就要跟他闹半天脾气,他只是想借着这份难得的‘委屈’,在你师伯那里稍微歇一歇,哪怕就一小会儿。可是他出了长极殿还要时刻绷着身为东君的弦,所以这些话他不敢对你师伯说。”
穆熙云看向叶书离,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他为什么非得去帝都吗?是我让他去的。”
“我舍不得,这是我养大的孩子。他才二十岁呀,什么时候喊声疼对他而言,居然会成为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奢望?我宁愿他真的只是什么都不会的楚珩,也不想他活得那么辛苦。他有多强大,就有多脆弱,他心里的那根弦绷得实在太紧,连明远的死都闷在心里,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压垮的。”
“出了漓山他还可以做回楚珩,能随心一些,活得真实一些,不用将难过苦楚都藏起来往心底咽,但在此间,他就是姬无月,东君如何能言疼呢?”
叶书离默然。
穆熙云抬眸望向远方天际,怅然道:“当年诉樰把阿月托付到我手里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她对阿月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期许,她只说‘若是以后能遇到个他喜欢的,也疼他爱他的人,好好地过一辈子,这便就最好了’。我从前觉得这不难,阿月喜欢不就是了,可现在才知道,没什么比这再难了。”
“慧极必伤,你师兄和他母亲真的很像,长得像,性子也像,哪哪都像,都是一样的天骄,所以也活得一样的辛苦。阿月此人,越是亲近在意对方,就越是不敢与之示弱,什么都只往自己肩上扛,除非他在意的那个人也跟他一样,强大到他不用时刻挺直肩膀,他才敢松下弦来。可这样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所以你诉樰师叔说的,能给得了阿月爱、更疼得起他的人,到哪里找呢?”
穆熙云神色黯淡,继续看起了礼单,叶书离知他师叔心里难过,出声道:“或许有吧,缘分都是天注定,说不定哪天我师兄他就碰上了,到时候他别把自己给卖了就行。”
尽管知他是安慰之语,穆熙云闻言还是轻轻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卖了就卖了吧,给人当上门女婿也挺好的,以后漓山还能省份聘礼钱,只要别倒贴就行了。”
彼时远在帝都敬诚殿里当值的楚珩不由打了两个喷嚏,凌烨瞥他一眼,笑道:“有人骂你?”
楚珩一窒,有些迟疑着道:“不太能吧……”
第21章 太后
今冬的这场初雪下了一整夜,将近天明时才停。翌日雪霁初晴,帝都的天比前几日又寒了几分。
辰正时分,楚珩刚到敬诚殿就注意到殿前停了凤辇,两列内侍宫女提灯执扇低眉顺眼地候在殿阶下,阵势十分浩大。如今宫中没有皇后,显而易见是太后仪驾。
楚珩微微皱了皱眉,太后与皇帝之间隔着杀子深恨夷族血仇,两宫关系敏感非常,母子失和是大胤九州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不过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情分而已。
除了逢年过节皇帝至慈和宫例行请安,这对天家母子私下里很少见面,今日太后忽然大张旗鼓地到敬诚殿来,实属罕见。
昨晚送楚珩回武英殿的一个宫廷内侍正站在门口,见到他过来,立刻走上前来低声道:“太后殿下正在里面,高公公吩咐奴婢领楚大人至偏殿稍待。”
楚珩颔首谢过,转过身跟着内侍往偏殿去。才刚走出两步,身后正殿的大门忽然从里打开,太后与皇帝一前一后从殿内走了出来。
殿外值守的一众宫人侍卫立刻俯身行礼,楚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凌烨一眼看见他,未及楚珩有所动作,直接挥袖作免,道:“你过来。”
楚珩敛下眉目依言走上前去,停在陛下侧旁两步。
钟太后的目光一直落在楚珩身上,慈眉善目地打量了他几眼,语气听着倒是十分温和:“哀家听说皇帝先前从武英殿擢选了御前侍墨,想必就是这位了?”
楚珩到御前已经二十多天,九州的各大世家早在半个月前就将御前侍墨仔细查过几遍了,太后自然也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甫一踏出殿门,目光就分毫不差地直直盯着楚珩。
她明知故问,皇帝也不戳破,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太后今年正值千秋整寿,年至半百,人却不显半分老态,一身典雅富丽的云锦宫装穿在身上,愈发显得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她一度执掌江山社稷,拿捏天子权柄,如今虽潜心礼佛,沾染了檀香佛气,眉眼间还是残存着以往权御九州时的凛凛威仪。
她手指拈着佛珠,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接着道:“不过哀家还听说,这位楚侍墨在武英殿曾出言无状冲撞过陛下,因此被记了二十杖。”
凌烨心中一动,面上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母后想说什么?”
钟太后声色依旧慈祥温和,话里满是意味深长:“哀家是想提醒皇帝,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帝御极九州,为人君主,底下人也都祈望着天子圣明。哀家甚少听说武英殿里有哪个能像御前侍墨这样,既不论出身才干,又不经遴选考核就直接被点到御前来,更没听说过有谁冲撞了皇帝,不责罚便罢了反倒还能因此升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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