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熙云本就不指望钟平侯府,若是从前楚珩在漓山,有她和叶见微,怎么都好说,可楚珩现在回了家,一切都得另当别论。
眼看钟平侯府的世子楚琛就要及冠了,有楚珩这个做兄长的在前面挡着,为了日后不耽误给世子仪亲,侯府还是要先楚珩的亲事给定下来。可是以楚珩的“条件”,实在不便与高门贵女联姻,给家族带不来什么益处,是以钟平侯根本就不打算在楚珩身上多花心思,更不可能去顾及楚珩自己的意愿。
穆熙云这次拜访楚家,就是准备以东都境主叶见微的名义与钟平侯商谈,将楚珩的婚姻大事揽到漓山去,等日后楚珩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她和叶见微再给楚珩做主。
他们漓山家世自然不差,楚珩自己又不是一般人,喜欢上谁都无妨,届时就让他师父叶见微亲自到人家家里登门拜访,给他提亲下定便是。
穆熙云如是想着,看着眼前皎如玉树的徒弟,愈发感到欣慰,忍不住笑了笑,又将单子看了几遍,往上面添了几样贵重的东西,明日好去钟平侯府拜访。
翌日天晴,用过早饭后,楚珩送穆熙云出门,行至露园正门口,却先见到了一个意想之外的人。
楚歆站在露园门外,正和小厮交谈,神情微微有些犹疑。
“阿……”楚珩看见她连忙上前半步,正想叫她的名字,忽然想起“楚珩”正卧病休养,自己今日仍是漓山东君姬无月的装束,现下反倒不便主动开口。
楚歆的眉眼与生母有几分相似,清丽恬静。早在今年三月开春,穆熙云来帝都代为述职的时候,就曾见过楚歆了。
穆熙云走上前去,慈声开口道:“阿歆到露园来,是来看你哥哥的吧?”
小厮这才注意到身后过来的两个人,连忙对二人拱手行礼,又朝落后几步的楚珩恭敬喊了一声:“东君。”
楚歆听闻这两个字,眼里霎时划过不可置信的震惊,她一向仪态端庄,可此刻却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等察觉过来,旋即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连忙又垂眸敛目掩下情绪,先朝穆熙云问好,犹豫了一下才转向漓山东君的方向,欠了欠身,却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深深低着头。
楚珩注视着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却又知现下不合时宜,也生怕再吓到她。楚珩迟疑片刻,想了想还是放缓声音温言道:“我和……和你母亲同宗同姓,按照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兄长。”
楚歆抿着嘴唇默了默,却并未依言出声,最终只是依照方才小厮的称呼,疏离而恭敬地叫了一声“东君”。
她心里十分清楚,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兄长”,是遥不可及的漓山东君,九州五位大乘境之一,莫说她一个不起眼的世家庶女,就算是之于宗室郡主,也是不能轻易冒犯的存在。尽管穆夫人对她很好,有时她甚至能从穆夫人的身上感觉到母亲的影子,可饶是如此,她也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放肆。
穆熙云见楚歆低着头,笑着拉起她的手,温声道:“我上次就与你说过,一叶孤城是你的母家,不必拘谨害怕,东君是你哥哥的大师兄,确实也是你的兄长。”
楚歆微微抬头,或许是东君和穆夫人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太过柔和,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些许,她犹疑片刻,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漓山东君,用很低的声音喊了一声“兄长”。
东君却笑了起来,朝霞日光映在他眼底,光泽流转悉数化作眸中温柔痕迹,他看着她,耐心道:“你是来看你哥哥的吧?不必挂念,他并无大碍。我过来帝都,就是为着给他看病,昨晚与他调息过,这几日他卧床将养,暂且不宜吹风见人。等过段时日他病愈了,自会去侯府看你。”
楚歆拎得清轻重缓急,一听楚珩卧床休养,便不再执意此时见他。穆熙云正巧要去钟平侯府拜访,索性就叫楚歆上了她的车,一同去侯府。
姬无月将她们送到门外,楚歆随穆熙云登了车。放下轩窗的一瞬间,她看见漓山东君正站在门旁的树边看向这里,朝日暖光倾泻而下,穿越枝杈叶隙洒落在他肩头,衣衫发梢都铺满柔和的光晕。尽管看不见他的面容,可楚歆却莫明觉得,面具下的那张脸此刻一定是最温柔的神色。
马车渐行渐远,她轻轻撩起车帘,往回望了一眼,见漓山东君竟依然伫立在原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斑驳光影间,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与她在心中描摹了许多遍的哥哥悄然重合,她恍惚觉得,那个人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东君,他确实就是她的兄长,而且近在咫尺。
……
穆熙云午后才从钟平侯府回来,如她所料,她说起楚珩的婚事,钟平侯顿时就有些讪讪——他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穆熙云也不生气,只微微笑了笑,当下便将来意直说,又言及这是东都境主的意思。
钟平侯已经认定楚珩的婚事于家族无益,对此本就不上心。让漓山揽过去,由东都境主来管,便能借楚珩与一叶孤城结个善缘,算是意外之喜。虽说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楚珩的终身大事本不该让漓山来管,但是楚珩生母是漓山人,一叶孤城本就能算作他母家。他自己又自幼在漓山长大,天地君亲师,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门母家来做主,倒也不算于礼有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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