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内外、朝堂上下,每个人都忙得身心俱疲,千秋朝宴前的这几日似乎格外折磨人,楚珩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这几天过得委实很“艰辛”,原因无他,自从冬月廿九中午,他吃了红汤暖锅心腹绞痛后,陛下就严格按照程老太医留的食补方子,一天三顿地看着他吃药膳。甚至连早膳也不准他在武英殿里用了,一律都到敬诚殿来,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碗碗地喝那些掺了药材的清粥。别说心心念念的片皮烤鸭了,他差点连虾仁都吃不上了。
这种惨状一直持续到腊月初五,他和陛下请示说晚上想回一趟露园。
明日就是腊月初六千秋朝宴,皇帝晚上少不得要去一趟慈和宫,提前与太后表表孝心,再跟敬王这些兄弟们一道用顿家宴,做点面子上的功夫。
都是些糟心事,凌烨晚上不能与楚珩一起用晚膳,听楚珩说要去露园,于是着重叮嘱了他两句要忌口就放他离开了。
云非在宫门口等楚珩。
他们几个没一起去,苏朗和韩澄邈今日没进宫,按照约定的时辰,他们俩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叶书离也得从露园出发了。楚珩从敬诚殿出来得晚,云非等得望眼欲穿,正在宫门口来回踱步,一见着他,二话不说,上了马车就朝宣平街赶。
楚珩先前没和他们一起商量,对云非的安排只知道个大概,见他马不停蹄地直往那去,不由问了句:“你怎么知道徐劭今晚一定路过宣平街?”
“我找人打听清楚了,”云非递给楚珩一张胡饼,说,“今天晚上有人在四时食居请徐劭吃饭,苏朗还帮我确认过。陛下在朝堂上一宣布说明年要开恩科,底下那些士子文人、旁支门生,但凡能在朝中找到门路的,都要提前先打点好关系,晚了可就排不上号了。徐劭现在可是个香饽饽,想请他吃饭的不少,我们这两天堵他容易。”
楚珩最近一直在敬诚殿看推荐科举考官的折子,里头提嘉勇侯徐遨的委实不多。朝堂上就此事争吵不断,至今还未有定论,考官都没定,这些人请徐劭吃饭做什么?非要请也该请礼部才是。
云非咽下胡饼,喝了口水,说道:“科举是礼部主管的不错,可是后头的授官,是留在帝都还是放外任,是吏部管的。徐劭他爹就在吏部,在这事上还是说的上话的。”
楚珩却皱了皱眉:“都还没考,都不知道录不录得上,就先打点授官的事宜了?”
云非闻言只是笑,沉默了一阵才慢慢说:“录的上的。”
他声音很轻,神情漫不经心,语气却少见的有些低沉:“楚珩,你在帝都待得时间太短,又是第一回 见科举,你可能还不太清楚。这人一生下来,姓什么就已经决定了能走多远了。像你们钟离楚氏,再比如我们澹川颜氏,这些十六世家的子弟,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没有考不中的。科举的卷子不糊名,这篇策论是谁作的就写在最上头,考官们一看名字,心里就有数了。科举说是给天下寒门学子开的路,但届届桂榜前十,里头能有一两个真正的寒门士子就不错了。”①
——可是如果没有科举,连这一两个都没了。
皇权世家分庭抗礼,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三代帝王从世家门阀构筑的壁垒中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才有了如今让寒门学子登天子堂的科举。但是世族退了一步,皇帝就也得退一步,所以有科举却不能糊名。
楚珩没有再说话,他在敬诚殿里看了那么久,很清楚陛下如今面临的是什么。能登得上宣政殿朝堂的没有羔羊,所有人都是豺狼,天生就懂得如何厮杀,如何出其不意地从对手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陛下同样也是他们的目标。但是皇帝至高无上的权柄注定了他比任何单独的一个人都要强大,所以这些人要抱成一团,其中当然也不乏愿意追随至强者的,只要皇帝给出一点恩惠作为他们效忠的回报。
就譬如——
楚珩这几天在御前看的折子,除了请安和科举,还有几封不知道是不是尚书台分类时放错了地方,掺杂在讲科举的折子里混了进来,是提议后宫选秀的,而且还是宗亲们上的。
宗亲跟外头的世家不一样,这些人都是皇帝的长辈,他们说的话不好直接驳。但是依照大胤祖制,第一波正式选秀都是要从世家贵女里挑选,显而易见,这几封折子,是皇室的宗亲长辈们替世家大族上的。
皇帝要走的路还很长,无论是推行科举还是别的什么,前方都有无数的荆棘剑雨等着他。世家们与他铺好了捷径,借了宗亲的手递到眼前,只看皇帝要不要走了。
楚珩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他放下杯子靠在马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科举似乎是个很沉重的话题,总能引出许多愁绪,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宣平街。
苏朗、韩澄邈和叶书离三个人都已经到了。暮色渐深,楚珩下车后扫过其他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向站在苏朗身边的韩澄邈。
韩澄邈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楚珩,他和楚歆的眉眼很有几分相似,即便提前不知道身份,两个人在大街上相遇,韩澄邈也能看出来。他收敛心神,朝楚珩颔首,先打了个招呼。
楚珩却没反应,明晃晃地打量着他,目光满含挑剔,从头到脚地在韩澄邈身上扫过,试图找出一两点他的不好,但是很遗憾,楚珩失败了。只看样貌身量,韩国公世子身上委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单论外表也算是勉强配得上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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