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皇帝没说,但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沈英柏微微抬眸,注意到御前侍墨脸色惨淡,身体颤了一颤,极为害怕地应了声“臣遵旨”,连声音都是抖的。
这会儿倒像是真的不为帝喜啊。
沈英柏唇角轻轻动了动,如是想。
被楚珩这么一打岔,凌烨心里的气也消了,目光看向凌祺然:“知罪是吧?那说说,你错哪了?”
小郡王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咽了咽口水,怯声道:“臣弟驭下不严,府上护卫大不敬冲撞了皇兄,又……”他看了一眼正在篆刻玉印的楚珩,低着头继续道:“又绑了皇兄的人,臣弟有罪。”
凌烨就知道他会说这个,楚珩当天为此给他求了句情,腕上瘀痕也消了,凌烨就只点点头淡声道:“不知者不罪,这事朕不怪你,再想。”
凌祺然顿时茫然,绞着手不知所措,他忍不住侧头瞅了一眼沈英柏,可不知怎么的,表哥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既不给暗示也不出言相帮,就这么放任他独自承受皇帝堂兄的怒火,十分无情。
小郡王只好转回头来,想了又想,急得额头上汗都要冒出来了,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臣弟进京时不该摆仪仗。”
皇帝面无表情,瞥他一眼,端起了茶盏。
凌祺然缩了缩脖子,不太懂地望向沈英柏。
沈英柏看了看皇帝的神色,转过头无奈道:“……王爷,你是郡王,已有两年未归京,就算摆了全套郡王仪仗也是应当的。”
“……哦。”又错了,凌祺然低头。
上首凌烨放下茶盏,耐着性子道:“再想。”
第二遍了。
书房里一阵安静,角落里滴滴答答的刻漏声和着他的心跳,凌祺然脊背绷直,一手心攥得全是汗,他实在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眼看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皇帝耐心就要耗尽,只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颤声道:“臣弟……臣弟不知,求皇兄示下。”
凌烨倒也不意外,这个堂弟的天真,大概是皇族子弟里独一份的。
“你和萧高旻起冲突,为什么总是你吃亏,想过没有?”
凌祺然愣了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皇帝说的“错”会是这个,明明是萧高旻先挑衅他的,怎么就成他的不是了?
小郡王一听到“萧高旻”三个字,本就不太灵光的脑子这下彻底委屈得转都不转了,他明显会错了皇帝的意,低头默了一阵,垂下眼睫轻声说道:“他是永安侯世子,我是不该与他起冲突,臣弟知错,以后不会了。”
沈英柏讶然变色,侧头看着他,心在一瞬间沉到谷底。
而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皇帝的火气,凌烨“砰”地一声拍了御案,茶托里的碗盏被震得蹦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书房里里外外全白了脸,从慎郡王到外头洒扫的小太监,所有人齐齐跪倒一片,以额触地瑟瑟发抖。
皇帝冷冷地看着慎郡王,一言不发。
在这样压抑到极致的静默中,刻刀刮在玉石上的声音变得尤为清晰。沈英柏耳尖微动,再三确认自己不是幻听,饶是心里有了猜疑,他也不敢置信,在皇帝龙颜大怒的时候,那位御前侍墨竟然若无其事,仍旧在继续篆刻。
跪下去的人里,不包括楚珩。
就算换了和皇帝有同门情谊的苏朗来,恐怕都不敢有这个胆子。
楚珩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他方才在往印章上刻至关重要的第一笔,用心极专,根本没听见书房里的响动,现在松口气回过神来,倒是已经晚了。
于是沈英柏就注意到,慢半拍的御前侍墨怯怯地看着陛下,刚放下刻刀想跟着众人一起跪下去,皇帝就冷冷地转过目光,凉声问他:“刻好了?”
御前侍墨登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摇摇头小声道:“没……”
皇帝严苛到让人心头发寒,他漫不经心地说:“今晚朕没看到玉印,你就自己去领罚吧。”
这明显是迁怒刁难,打死他也刻不出来,御前侍墨狠狠地颤了颤,神色惨淡无比,慌忙求道:“陛下,陛下饶了臣……”
皇帝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冷冷说:“来人——”
可怜的御前侍墨再不敢耽搁了,火速拾起刻刀,马上开始往玉印上落第二笔。
收拾完御前侍墨,皇帝重新转过头来,看向跪在地上的凌祺然,忍着火气道:“他是永安侯世子,你还是御旨敕封的超品郡王呢!”
凌祺然懵了一懵,脑子后知后觉地转动起来,皇帝不是怪他和萧高旻起冲突?那昨天在宣平街上为什么还偏帮了永安侯世子?
凌烨见他这个懵圈的劲儿,已经不指望让他自己想了,冷声道:“次次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还怨朕不向着你。回去从《昭明纪要》开始,把国史好好看看,多少长点脑子,滚吧。”
凌祺然和沈英柏两个人谢恩告退,书房的门重新阖上,凌烨敛去眉眼间的冷意,起身走到窗前桌案边,楚珩正在落第三笔。
他右手横握着刀,左手就按在玉印边上,凌烨在旁边看着,提着心出声提醒:“仔细手,慢点刻。”
“嗯。”楚珩应了一声,但手上刻刀依旧划得极快极长,凌烨忍不住屏了呼吸紧紧盯着,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楚珩握着刻刀的手极稳,有种举重若轻的美感。
锋利的篆刀在这一刻仿佛是他手指的一部分,随心所欲,指哪打哪,可谓乖顺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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