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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他仍有些难以置信地向皇帝再次确认:“陛下是说,楚珩他是……”
    “嗯。”皇帝点点头,平静道:“楚珩就是漓山东君。”
    这句话不啻于平地惊雷,凌启默然了许久,他想过很多种解释,但是千想万想怎么都想不到,最终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听上去荒诞不经的答案,将楚珩身上的一切异样做了最合理也最完美的解释。
    凌启抬起头艰难问道:“陛下是腊月十八那日知晓的吗?”
    所以回来后才会发那么大的火,又让天子影卫去查了楚珩。
    “嗯。”皇帝点头认了。
    凌启沉默了一阵,他知道楚珩在皇帝心里有很重的份量,但从前还是低估了。皇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他真相,绝不是想听劝阻的谏言。
    凌启思忖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什么不挑明呢?”
    就算是普通的爱人之间,都无法轻易忍受对方的故意欺骗,何况是帝王。
    但皇帝只是发了那一下午的火,甚至在当天晚上就平息了怒气,也并未因此对楚珩生出什么芥蒂。
    皇帝闻言笑了笑,莞尔道:“我总不能连这点自我保障的余地都不留给他吧。”
    凌启心里一震。
    “他比我难。”凌烨说。
    皇帝是天底下最有能力给予安全感的人,可是他本身却也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人。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坐在这把龙椅上久了,遑论别人,连凌烨自己都会这么觉得。
    他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喜怒偏好,就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福祸、命运甚至是生死。
    凌烨至今都记得,两年前,齐王之乱血洗九重阙,他夺回天子权柄后不久,有一日中午,御膳房呈了道清蒸鲥鱼上来,他记得这道菜,先前吃过几次,味道很是不错。
    那日夹了一筷子尝了尝,他轻皱着眉随口说了一句,“今日这鲥鱼做的不好,怎么都不够鲜?”
    他说过就忘,也没打算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发作人。此后过了数天,他再想起来,又点了一次清蒸鲥鱼。
    但是这次尝过之后却更奇怪了,他问侍膳女官:“今日这菜换厨子了?尝着和从前不是一个味道了?”
    侍膳女官见他拧眉,心头一跳,连忙道:“是换了一位……”
    他闻言也没多想,点点头吩咐道:“下次换回来吧,原来的那个做得更好些。”
    谁知这话一出,侍膳女官却更加惶恐了,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启禀陛下,原先做鲥鱼的御厨……人已经,已经……没了。”
    “死了?”他很是惊诧,放下玉箸问,“怎么回事?”
    侍膳女官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他受了杖刑,御膳房那边说,伤口化脓感染,再加上他原先就染了风寒,人便没能熬住。”
    凌烨却更是纳闷:“杖刑?因为什么?”
    “……”侍膳女官伏在地上纠结了一阵,硬着头皮道:“因为上次做的鲥鱼……惹了陛下不快……所以,打了他四十板子。”
    “上次?”凌烨想了须臾才回忆起来是怎么一回事,登时有些生气,冷声道:“可朕从没说过要处置……”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侍膳女官,顿时就反应过来,这种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开口的。惹了最上头的主子不快,底下伺候不周的人当然得受罚,至于那厨子到底是因为染了风寒才没做好鲥鱼,还是别的什么理由,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因为一句“鲥鱼不够鲜”,就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送了命。
    此后两年,凌烨甚少责打人,待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女一向宽和仁善。时间久了,宫人们意识到陛下不同于宫里从前的主子,渐渐地也敢松快一些了。
    凌烨一直以为九重阙里从前那种动辄得咎的风气已经彻底改了,直到那日腊月十八,他深夜回到明承殿里,看到楚珩斜倚在坐榻上睡觉,满殿的内侍宫女,包括得到熬姜汤命令的高匪在内,没有一个人敢叫醒楚珩去床上睡——因为当天下午他在盛怒之下给了楚珩一个冷脸。
    那一刻凌烨才意识到九重阙其实从未真正改变。
    伴君如伴虎,越是在皇帝身边,就越是得瞻前顾后,否则行差踏错一步,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身边伺候的人如是,枕边人可能也得如是。
    后来楚珩从梦魇中惊醒,一头扎进他怀里,带着满腔的不安说的那句“别不要我”,凌烨心都要碎了。
    那天晚上,潇潇雨夜里,凌烨抱着往他怀里钻的楚珩,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他是生气楚珩欺骗自己的。
    但他此前从未想过楚珩的不安。
    跳出这段感情去看,楚珩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君君臣臣,他敢耍性子,有时甚至还敢跟自己置气,凌烨先前从没有设身处的认真想过,其实并不是有了他的爱,就能给够楚珩如此行事的勇气的。
    他是皇帝啊,掌控着大胤九州所有人的生死荣辱,如果楚珩不是大乘境,这些人里也包括楚珩。
    所以恃宠而骄,若真要在他面前“骄”,就不能只恃宠。
    而楚珩是漓山东君。
    这样也很好。
    凌烨想要一个心上人,而非心上臣。楚珩只是楚珩的时候,凌烨都想好了要如何带他走到巅峰,更遑论现在。
    楚珩绝大多数的不安都源于感情本身,而非身份权力,他只惧怕失去,只惧怕自己会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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