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勇侯徐遨正在世家队伍里随大流,冷不丁被颜相波及,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御座,见皇帝容色冷峻,眼中似有寒意,腿肚子顿时一抽,差点没直接跪下,一时失了语。
颜懋倒也没为难,继而重新望向文信侯沈文德,凉声讽道:“沈侯应该也能作证吧?上巳节朝贤山奉池流觞曲水,我听说不止嘉勇侯世子徐劭,你家那个也在里头?”
颜懋显然有备而来,连这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沈文德微微色变,虽说那日沈英柏只是上香路上碰巧遇到,被人强请了去,后来更提早离了场,可到底是去过。搁在以前这叫“举子通门路”,是世族里心照不宣的事儿,没什么可说道的。可现下颜懋突然奏请停行卷,理由之一就是“不公”,这场流觞曲水宴在他嘴里,那铁定要被说成是“牵手爱憎”、“通于贿赂”云云的佐证。
沈文德心念百转,片刻后强行描补道:“学子们聚在一处,难免意气激昂,畅想一番登科及第后的春风得意,颜相还当真了不成?”
“畅想?”颜懋缓缓重复,冷笑一声说,“会试恩科在即,真想登科及第就该温书复习,大把光阴谈天喝酒,大谈授官,不是在做白日梦,便是已借好了登云梯。”
他从广袖中抖出一张纸来,嗤笑道,“甚至还请了群吏部官员之后一同参宴,沈侯,徐侯,请的人说的话,就不用我再逐一念了吧?”
颜相在朝堂上不讲礼数惯了,夹枪带棒的话平日没少说,一时间沈文德也被他堵住了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那张流觞曲水宴的人事语录纸被转交给陛前太监高匪,呈御览。
宣政殿上一阵安静,文武百官齐齐等着颜懋下文,颜相振了振袖子,朝龙椅上的皇帝一拱手:“选人之道,贵在公。还请陛下圣明决断。”
……
下了朝,御史大夫韩卓复杂地看了颜相一阵,半晌撂下一句:“晚点来府里书斋下盘棋。”说完也不等颜相回应,一甩袖子走了。
而另一边,几个老牌世族则火速聚到了一处。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颜懋虽然朝堂上辩赢了,但离恩科会试还有二十来天,停行卷这可是刀子戳到肉的事儿,各大世家不可能坐以待毙,看着他瞎胡搞。
这时候必须得团结一致,商量个对策出来。
再得有个一言九鼎,够份量的话事人,让陛下决断前一定得仔细衡量一番。
十六世家里头,最够份量的当然是世袭罔替、代代必入太庙的永安侯府。可是偏偏不巧,上月二十定下萧侯为副考官后,这人就着急忙慌地赶回了昌州参加宜山书院十年一办的大庆典。
宜崇到帝都千里之遥,等萧温琮从书院回来,估摸着会试刚好开始,黄花菜都凉了!
只能先飞鸽传书过去催了!
几个世族纷纷腹诽,这萧侯也真是的,火烧眉毛了还喜滋滋地窝在家里办庆典!平时一天不落地杵在宣政殿上点卯,关键的时候人跑了!
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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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沈文德(若只看……长短)、颜相(“或……或……或……或”)两句关于糊名弥封的争论,引鉴了豆丁网《科举取士的公正与公平》一文,暂未能找到最原始的出处。
②颜相和韩卓的师兄弟关系,在“第六十四章 党争(下)”里提过一次。
第156章 杏花(上)
恩科在即,颜懋在宣政殿大朝会上的一番奏请,很快传遍了帝都内外城。停行卷并非小事,里头牵扯的利益上涉王侯公卿,下及布衣寒士,一时间帝都各大书局茶馆,纷纷掀起了对此事的讨论。
眼下圣上尚未作出决断,最关心结果的除了世家著族,就是恩科将要应考的学子,这里头又有三波人——
行卷一递,干等着家族“分馅饼”的高门旁支自然是最慌的,流觞曲水,逢迎人情他们都很在行,但要说真刀实枪地下场考,里头就有不少人要打怵了,于是一迭声地反对,骂颜相胡言乱政,视国祚朝纲为儿戏!
而寒门布衣里有投行卷求了门路的,当然也有四处碰壁不得赏识的,但不管是哪种,都是得兢兢业业伏案温书的命。是以听闻颜相政见,前一波倒还好,两手准备作壁上观,后一波简直拍手叫好,恨不得圣上立刻允了颜相所请。
朝堂上百官莫衷一是,乡野间学子各执一词,整个帝都上下都因为这件事沸腾起来,聚讼不已。折子像雪片一样飞进了敬诚殿,有参颜相图谋不轨、扰乱民心的,有说几大世家诛锄异己、官官相卫的,支持的反对的……
然而均未得到批示,折子留中不发,圣旨迟迟不下,显而易见,陛下这被颜相说动了,但还没有下定决心。
这种情况下,几大世家只会比颜党更慌更急,这两天递名牌奏请面圣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皇帝却一个没宣。这时候就越发体现出宜山书院那个庆典办的不是时候了,宜崇萧氏永安侯有随时进宫面圣的特权,要是萧温琮在,还用在这太微城里干巴巴地等吗?
偏偏更晦气的是对面尚书台那颜懋,他因官拜丞相,居三公之位,也不用奏请就能直见天颜!这下用屁股想都知道要失了先机。
真是……气得人咬碎一口牙。
几位公侯大员在皇城里等了大半天,眼见着太阳西移,靖章宫里迟迟无人传旨宣见,只得偃旗息鼓,再想别的对策。好在一天等下来,对面颜懋也没有主动进宫——那厮平日揽权擅专,和保皇党势同水火,对陛下亦多有不敬之举,这会儿倒是静观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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