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颜懋垂眸向前走,他心中有事,一时不察,在长街拐角处与一名鸾车仪卫撞了满怀。
鸾车停了一下,长宁长公主从半开的轩窗里望过来,随口问道:“怎么了?”
仪卫告罪,解释说撞着了人。
长宁略一点头,并没放在心上,挥挥手示意继续前行。
“哎,等等——”
一枝粉白的杏花突然从车里探出来,挑开前方遮阳的纱帘,里面坐着的女子穿一身与杏花同色的缂丝宫裙,明眸皓齿,仪态万千。她望向颜懋,辨了几辨,忽而讶然道:“是你?”
颜懋垂下眼帘。
——他们曾在北境认识。
顾徽音,那时她是北境的明珠。
去岁她嫁入九重阙,如今已是整个帝国的明珠了,皎如天上月,令凡人只能仰视,不可触及。
旧友重逢,皇后很高兴。
颜懋上前参拜,长宁长公主闻言在徽音耳边低语了几句。
皇后挑眉吃惊,复又望向颜懋,轻抬手里的杏花,说平身,道:“原来他们说的那个颜三公子就是你啊……”
颜懋敛目未语。
“你可真有魄力。”徽音点点头由衷赞了一声,见颜懋手里拿着卷轴,想了一下,道:“是你的文章吗?拿来给孤看看吧。”
天子影卫上前接下颜懋的行卷,这只是路上的小插曲,凤驾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便继续往玉泉山去了。
颜懋回过头望向远去的鸾车,皇后秀毓名门,陛下亦很爱重,今年初就诊出了喜脉,帝都大庆,眼下应是去游春。待今年九月十月的时候,若嫡皇子出生,那就是举国欢庆,大赦天下了。
……
再见天颜,是几日后枕波别苑里。
长公主在侧,下首还坐了一位衣紫腰金的中年人。皇后说:“你的文章孤看过了,韩尚书很欣赏你,说有这般才华,埋没了就太可惜了。”
礼部尚书韩师,文坛泰斗,满腹经纶。颜懋不曾想,自己会有这般造化,得先生一句盛赞。
那时,韩师问他:“学成一身文武艺,奔到这功名利禄场上,若有朝一日真能封侯拜相,你想做什么?”
他想了想,拱手郑重道:“横渠先生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有朝一日,我能为其一,便不枉此生了。”
…………
“相爷,”颜沧重推开书房的门,道,“庆国公走了。”
颜懋从窗台那枝杏花上收回视线,抬起眼帘,淡淡道:“摔了几个杯子?”
“呃……”颜沧噎了一下,伸手比了个数字,庆国公颜愈走之前连说了三声“好”,看样子气得不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颜懋屈指敲了两下圈椅扶手:“我那个大哥,该传信去澹川本家了。”
“嗯?”
颜懋没有解释,语气依旧淡淡的:“且等着吧。”
颜懋移目,再次望向那枝伸进窗子里的杏花,书房里安静一阵,颜沧过来给他添茶,却忽听他道:“你觉得,陛下怎么样?”
颜沧一愣,依照以往的惯例,只要相爷私下里提起陛下,那铁定是要折腾事儿了。更何况这个问题,一听就很大不敬,颜沧悬着心,警惕地答道:“陛下……陛下很圣明!相爷,您又想做什么了?”
颜懋却微微笑了一下,敛回视线,摇摇头长舒口气道:“是十分圣明。”
颜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士为知己者死。
颜懋说:“他很像成德。”
那天下午,颜懋在书房里忙活了很久,及至晚间,他将颜沧和管家叫到书房,给下人们发了一笔丰厚的赏银,说是今年的春赏。
府里人人有份,大家笑逐颜开,可不知缘何,颜沧捧着托盘出来时,回头望了一眼颜相立在书房里的背影,心头隐隐觉到一点不祥的意味。
*
靖章宫和颜相府两头都迟迟没有动静,而越是沉默,几大世家就越是觉得事态糟糕。
回过头去想想,当初二月中旬,主考官人选迟迟不决,直到颜相敬诚殿请见……之后没两天,陛下就颁了旨,而且是挑在迎神祭祖的前一天——次日祭祀停朝,众臣便连质疑争论的机会都没有,颜相就这样坐稳了主考官的位置。也许当日颜相说服陛下的时候,就已经提过停行卷的事了。眼下的徘徊犹豫,不过是给他们这些世家、也给外头的众多学子以接受的时间。
他们想暗度陈仓,世家们绝不会同意,行卷事关家族人脉,断不可轻易割舍。几大世族火急火燎地聚在一起,商议起了联合抵制的对策,眼下他们最指望的自然是颜懋的本家——庆国公府澹川颜氏,还有在士林中声名浩大的文信侯府堰鹤沈氏。
初九晚间,文信侯送走了几大世族家主和客人,回到书房里,父子两个相商,沈文德问长子沈英柏的看法,以及关于沈黛的事。
……
次日初十宣政殿大朝会,皇帝没有等众臣反对,当众下旨,要颜相呈个恩科停卷后的新章程,议定后便昭告九州。
这日楚珩出了宫,打算去见宁州学子吴不知。
御前侍墨不愧为“近水楼台”,一举一动常得关注。忘世居茶楼,他人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相邀。
楚珩回头,是文信侯世子沈英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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