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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事开头难,选官改制的第一步就是停行卷,一定要有一个先驱者。我做了快十年丞相,执掌尚书台,这才能挡住世家阻力,一举得成。”
    “可你还是会死。”楚珩说。
    颜相却微微笑了笑:“但放过了这次,也许要再等十年,甚至更久,现在没什么不合适的。晚几年还有晚几年要做的事,何必白等?敬王我不多担心,他哥当年得天独厚都没能成事,何况他?陛下有谋略也有军马,足可以应付。”
    “至于外头那些结党的世家,和我斗了那么多年,这回是都割到肉了,才对我这个‘外’抱抱团罢了,自己内部多的是利益撕扯,根本经不起挑拨,等这事一结又会回到一盘散沙,陛下有手腕平衡。再过一二十年科举渐渐选了人上来,都是天子门生,就更好做了,届时就可以彻底改变世家把持的人才官制。”
    朝事国事他都想都过了。
    楚珩沉默了一阵,涩声道:“那你自己呢?”
    “大不孝是人所共唾,没人知道你是帝师,世家大族愤恨你,平民百姓会曲解你,或许就连那些因停行卷而改变命运的学子,也会反过来质疑你。还有,那可是腰斩……值得吗?”
    “值得。”他还是这样说,“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身后也有后世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四为能有其一,这一辈子再圆满不过了。”
    楚珩心头一颤,缓缓握紧了手指。他移开视线,垂眸望向远处一楼狱门旁等着他的人,昏黄的烛灯将影子拉得很长,楚珩从凌烨的背影里轻而易举地读出了无尽的沉郁与怆然。
    楚珩回过眸,看向颜懋,算是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相爷,后日,五月十六,我去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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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还有一更。
    ①关于十七岁以前的诉樰,见本文“第二十六、二十七章 如雪”
    她后来的经历,可以参见隔壁《观沧海》“番外四故人心(一)(二)(三)(四)”,章节序号72,87,88,89。不看隔壁无影响,后面会提到。
    第169章 吾往(二合一)
    是种圆满吗?
    楚珩走下楼,回头再看了颜相一眼,他依旧坐得端正,在灯下闲敲棋子,那样的自适安然,仿佛此刻并非身处囹圄。
    就像那时,师父也告诉他,对走火入魔的小师叔来说,死才是解脱、是小师叔的圆满。天霜台的那些命悬一线的漓山弟子,皆是重伤于明远之手,他那样温柔如风的一个人,若是神志清明,怎么会愿意呢?……可是。
    可是。
    从小到大,小师叔对自己那样好,为他治病调养,教他练剑习字,会给他盖被子,会在师父责骂时替他求情圆场,亦兄亦父。
    后来那段时间,楚珩看着了结小师叔的明寂剑,总是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如果我不握剑,杀死小师叔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是我了?……
    终归还是姬无月无能。
    不止救不了他,还要杀了他。
    是我无能。
    ……
    穿堂而过的风吹动烛火,晃入楚珩眼底,他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已走近凌烨身侧。
    楚珩深吸口气,敛去纷乱的心绪,轻轻扣住凌烨的手。
    来时月上梢头,去时已是漏尽更阑,一轮惨白的圆月拨开乌云,孤零零地挂在半空,照得满皇城凄清一片。
    马车行进兴安门,走在寂静的宫道上,凌烨长久无言,直到车停在明承殿前,楚珩才听到,他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
    殿里灯火通明,天子回銮,高匪领着内侍宫女跪地出迎。楚珩先下车来,回头等着凌烨也走下车凳。
    凌烨垂着眸,看不清眼底神情,楚珩只看到他踏上最后一级车凳时,身形忽然间一晃,微微向前踉跄了一下。楚珩一凛,连忙伸手去抱他。侍立在侧的天子影卫也上前一步。
    “陛下——”
    凌烨跌进楚珩怀里,埋首在楚珩肩窝。他偏了偏头,避开影卫关切的目光,闭眼的一瞬,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到楚珩颈侧,烫得楚珩心口瞬间揪紧,狠狠一疼。
    “重九……”
    凌烨呼气加重,慢慢吐出口郁气,也只是这一息的功夫,他重新站直身体,平静如常地朝四周侍从挥了挥手,示意无碍。他轻轻拉了下楚珩的指尖,转身朝殿里走去。
    臣下不能长久直视天颜,更不能随意走在君前,除了楚珩,没人知道天子也会流泪。
    楚珩怔怔地和凌烨回到殿内,看着他神情声线一如往昔,平淡从容地吩咐完诸事,仿佛方才那个脆弱的青年只是楚珩一晃神间的错觉。
    他也才二十二岁。
    可他是皇帝。留给皇帝难过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息。
    夜已经很深了,甚至天都快要亮了,五更天的第一道云板声远远地传来。
    五月十五,一早又是大朝会。
    凌烨几乎一夜未眠,穿好繁复的朝服登上御辇往宣政殿去。
    等着他处理的事还有很多,马上就要来的恩科殿试,再之后的授官,尚书台权力的重新分配,还有云非……
    今日十五,又到云非休沐的日子。
    这几日,他出奇得平静,早课晚业、轮班换值一如往常,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似的。颜相之事已经传遍了帝都,武英殿的天子近卫当然也都知道,他们和云非共事这么久,哪怕是北殿的也打出感情来了,从颜相的判决下来开始,众人嘴上虽然不说,但都自发地默默注意着,不让云非随便出宫,更看着他不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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