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然不会轻拿轻放。
这一年多以来,因为停行卷和宛州大族澹川颜氏的失势,皇帝恩威并施,挑了几个当初跟在颜氏屁股后头的小家族教训,也抬举了一些及时归正的世家,并借此往宛州关键处安排了一些人手,一点点地渗透势力。皇帝有了动作,有些人就坐不住了,毕竟江锦城也在宛州。潋滟姜氏不仅是土生土长的宛州著族,暗地里也早跟敬王有了联系。
此次奉皇命接回公主的是颖国公嫡次子苏朗,皇帝要收拾姜氏,左膀右臂过去查探很正常,可问题是,漓山少主叶星珲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跟着苏朗跑去宛州了。
这一向不掺和政斗的漓山叶氏,想干什么呀?
世家好奇,敬王着急。
但其实这事儿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清和长公主的生母惠元皇贵妃——真名妫海燕岚,若论辈分和血缘,公主是小师叔妫海明远的外甥女,这才使得星珲跟过去。
可这些秘事他们又不知晓,眼看着漓山和皇帝越走越近,叶星珲一天到晚有事没事都和苏朗黏在一块儿,敬王自然按捺不住。
所以在潋滟城的时候,少主就曾遇过一次挑拨离间式的刺杀。
这回蔚山秋狝的这场乱子,很可能也跟敬王有关。自古帝王多疑,先留个似是而非的种子,漓山又一向审慎中立,还没正式上皇帝的船呢,两边各挑拨一二,心自然就聚不到一起去了。
而且蔚山这次,那被捉住的活口最后咬出的答案,关乎漓山的两位大乘境,算是漓山的机密,因而背后主使必定有相熟之人。若非楚珩给凌烨下了保证,凌烨又无条件地相信他,说不准还真就着了道了。如果只是敬王那边栽赃挑拨,还不足以让楚珩如此重视,他怕的是漓山内部有人心生不轨、意图越界,故而才在重阳节一过,亲自回了趟一叶孤城。
叶见微听楚珩讲完来龙去脉,尤其事关漓山机密,可他却没有多少惊讶,只是眉头渐渐皱起,眼里有怒意一闪而过,他脸上神情很复杂,也不知是不是窗户没开、光线黯淡的缘故,楚珩竟从中读出了一丝悲哀。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燕归来。
叶见微闭了下眼,沉声道:“这事你先不用管,我心里有数。”
楚珩闻言一愣,不只是叶见微仿若洞悉一切的回答,更重要的是,这样复杂而悲哀的神情楚珩在穆熙云脸上也见过。
一次是穆熙云说同意星珲到帝都来,并提及漓山立场之时;还有一次是去年正月,春蒐过后穆熙云启程回漓山,临走前一天楚珩来为师娘饯行,他到露园的时候,师娘刚好见完一个“故友”,楚珩未能与“故友”直接照面,但是他感觉的到,那人是个绝代高手。①
此时此刻,楚珩在叶见微脸上又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相熟之人,能够对漓山那么了解……
不知怎么的,楚珩下意识地回忆起了去年五月十六,颜相死的那日,他在人流涌动的长街上撞见了一个人——一个样貌像极了小师叔的人。②
那一幕深深地镌刻的楚珩的脑海里,他心里一紧,忽而有些无措,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蔚山的乱子,你那心上人就没疑心过?”叶见微敛去情绪,扬着声调问。
“……”楚珩耳尖泛红,移开视线,“他相信我,也愿意相信漓山。”
叶见微负手而立,道:“我和你师娘同意星珲去帝都,不是白去的。这两年九州就没平静过,该来的迟早会来。蔚山的事你不用担心,背后是敬王、也不是敬王,总之我知道她的意思。”叶见微眼神微凉,“但漓山不需要旁人按着头,我们自己选。”
“……他?”楚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叶见微摇头,并未多言,继续道,“你心里有陛下,自然要为他着想。而星珲既然入职武英殿,身为天子近卫,那当然也要忠君之事。一叶孤城是你们的后盾,日后在帝都行事不用再有顾忌。”
这便是漓山叶氏真的要站队入局了。
叶见微上下打量徒弟几眼,忽而道:“陛下知道你是谁吗?”
楚珩默了一下,摇摇头,“我……嗯……”
起初他不敢和凌烨说,是惧怕会失去凌烨,随着相知相依的时日渐长,那些患得患失的心绪已经在耳鬓厮磨中渐渐消散了。到现在,他只是单纯地不知从何开口了,他想了好几次了,凌烨应该会生气,说不定会先不理他,然后狠狠地教训他,但肯定不会不要他。
“顺其自然吧……”楚珩想起这事就心虚,“等我这次回去,就找个机会跟他坦白……”
他越说越小声。叶见微看着楚珩,莫名有种直觉,总觉得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以皇帝的心性手腕,不该一点端倪都没察觉才是。
叶见微按下心里的困惑,转而又问道:“对了,当初星珲去帝都之前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说一定带个标志贤惠的媳妇儿回来,他在帝都这半年,你可看到他属意哪家姑娘没?我和你师娘好提前准备一下,日后去人家家里提亲。”
“……”楚珩神色微僵,心说叶星珲可真敢吹啊!
楚珩认真思考,觉得还是不说了,毕竟他自己在东都境主这已经是个被拐跑的“逆子”了,没挨揍那是因为东都境主已经气了一年多,气过了。可叶见微现在要是知道膝下又出了一个“逆子”,两腔怒火上涌,星珲他是鞭长莫及,但楚珩这个在跟前的,肯定要挨双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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