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钓上来的大鱼,本质上都是墙头草,全都杀了是不可取的,皇帝可以挑一家两家动刀,却不好直接血洗半个昌州,否则反而容易让这群乌合之众破釜沉舟拧成一股绳,眼下南洋外敌未除,昌州若再起内乱,届时便不好收场。不妨称一称斤两,让江南十二城“拿钱赎人”。
一家之主在砧板上候着,刀就悬在脖子边,种种条件自然是任皇帝开,这些世子连半个“不”字都说不得。点头是受奸人蒙蔽,及时归正为期未晚,摇头就是谋反、是叛国,阖族一块菜市口遭殃。
大家和平达成一致,这就好办了,皆大欢喜嘛。
苏阙和凌启抵达锦都的次日,帝都的密旨便到了——皇帝要的条件悉数写在了里面。
要说颖海苏氏富得流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颖国公苏阙读完密旨上的条件,沉吟了一会儿,又往上添了几笔,饶是如此,脸上还一副“亏大了”的样子。
凌启在一旁瞧着,从最直接的银钱财帛,到未来的税收分成,再到各城紧要处的官职,以及昌州以后的科举选官,陛下提到的没提到的,颖国公全添上去了。凌启犹豫了半晌,迟疑着道:“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万一他们不买账……”
苏阙正琢磨着再添两笔,闻言头也不抬,只轻飘飘地道:“放心,都是昌州的老熟人,这点条件才到哪。他们心里又不是没数,跟定康周氏一块儿在澜江上炸堤,给我颖海搞了场人为的瘟疫,差点折了我半个不夜城。我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要不是大统领你拦着,他们都得被我填去澜江里喂鱼。所以条件再狠,也会收着,这些老狐狸也没见有哪个活够了,跟小命比,旁的都不值钱。再说,我这已经很宽容了,这要是换了苏朗来,和他们差了辈分又没什么交情,那至少还得再加两成。”
“……”
凌启看着神清气爽、“正在气头上”、并准备将人填去澜江喂鱼的颖国公,顿时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认知一下颖海苏氏的家风。
……
颖国公与江南十二城谈成的条件,在几日后送到了敬诚殿御案上。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江南十二城每逢科举可保荐三名学子免院试、州试、会试,直入殿试的特权被收归帝都。并且涉事的这几家,三代内嫡系子弟及冠后上品入仕的核心名额被限缩。
万事开头难,三代以后,科举已能走上正轨,如何继续扶持就该看后世的皇帝了。
世家著族诚然是科举的阻碍,但也不失为是种平衡。大胤以武立国,世家以此为基,捍卫了九州军事。十六世家的主事人,哪个不是提笔能经国、上马可戡乱,世家的存在并非有害无利。
科举未来会走成什么样,凌烨也不知道。但凡事必有两面,若无半分制衡,日后它会不会僵化变质、衍生出的新势力又将如何,谁都说不好。选官改制的要义是用相对公平的方式选拔经世治国之才,也是为寒门庶人辟一条向上走的路,更是从世家著族手中收拢分散的权力。
敬王只是个钩子,皇帝想要的不止是平叛。
天子承天地仰日月,临四极驭八荒,九州的每一寸土地都应臣服在他脚下,生长在其上的世家著族也要俯首听话。
五年前的齐王之乱,是让少时登基而受制于人的皇帝夺回天子权柄的契机,如今的敬王也在无形中走上了他亲兄长的老路,成为皇帝真正得以君临天下、权御九州的铺路石。
大胤九州,是凌烨的江山。
……
苍梧城主方婧慈的觐见,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君楚珩终于在人前现了身。
他前些天去哪了,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好奇,就是……没人敢上去问。
毕竟以前不为帝喜、凄凄惨惨的御前侍墨,和现在独步天下、武道至强的漓山东君,差别也有点太大了。大到大伙儿一时间都摸不准,从前和他们共事御前、仗义好性儿的那个楚侍墨,到底是不是本人啊?不会是旁人易容假扮的吧……当初东君姬无月来过帝都的,印象中不太好惹,属于要退避三舍的存在。
种种猜测层出不穷。
当然了,最惨的还是武英殿。
那日陆稷得知楚珩身份后,魂不附体地飘着回了近卫营。他一向心大,万事不留心,这副见了鬼的游魂样子实是少见,同僚们当即拦住了,问他被哪个禁军狗崽子欺负傻了,撸袖子就要干回来。
陆稷摇摇头,两眼发直,木木地说:“我看见东君了,他长得和楚珩一样。”
“……?”
同僚挑起一边眉毛,摸了摸陆稷的额头,没烧傻啊,好端端的一个人,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说糊话了呢?
同僚伸出两根手指在陆稷眼前晃了晃,“能看清吗?这是几?”
陆稷目光呆滞地挥手打掉,麻木地说:“没瞎,你门牙边有个韭菜。我和我们武英殿的‘装点门面’说完话,然后殿前影卫叫他——‘东君’。”
“……?!”同僚们有点慌了。
这个时辰正该御前换值,靖章宫今日当值的其他两人也回来了——一样的魂不守舍,见面就说,楚珩,东君。
“?!!”
一个错,不可能都错吧?!
同僚们的表情开始变得惊恐了。
一群人正被雷了劈般面面相觑的时候,正巧谢初大统领禀完事从御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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