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差不多。”
侍裳宫女极有眼力地上前接过玉佩,妥善收去内殿。
人到齐了,那便可以传膳了,高匪公公低声吩咐下去。
既是叫进宫来见面的,总不能恭谨默然地不说话,皇帝当然得来开个头。
“阿琰——”凌烨唤了一声。
如今朝中正值多事之秋,敬王党羽垮台——江南十二城心思不贞的世家全被收拾了一个遍,云州著族也已是砧板上的肉——而这令朝中局势翻天覆地的变化,仅仅只发生在敬王谋反起事后的两个月之内。其中固然有兄长的鼎力襄助,可皇帝的雷霆手腕与谋略布局实在叫人害怕。
朝中文武百官,现在最怕家族和敬王沾上关系,昌州可是世家聚集地,可那又怎样,江南十二城那几个就是前车之鉴!如今对他们的处置尚未有明旨下来,谁也不知道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杀鸡儆猴闻风丧胆,满朝人皆战兢。
楚琰现下就在六部历练,虽说钟离楚氏没什么问题,可四周人心惶惶,他难免跟着谨小慎微,直面了这些事,对“雷霆雨露”具有了深刻体会,对皇帝更是惧怕的时候。而眼前这个戏称他们“嫂子”的人,和哥哥亲密自然地说着话,对他们亦是怡颜悦色,是那样的温和平易,与他心里那个“生杀予夺”的皇帝所去甚远,让他不禁重新想起了两年前曾见过的“顾兄”……
楚琰正紧张到有些出神,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阿琰”的轻唤,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是“顾兄”……不对,楚琰咬了一下舌尖,仓皇之下脱口而出,却将“嫂子”两个字喊了出来,话音一落,楚琰脸色刷地就白了。
大不敬!
楚歆坐着的身形一颤,袖子底下那只拿着锦帕的手在一瞬间捏得死紧,指甲尖掐出白色。
楚琰几乎立时就要离座叩首请罪。
而这时,哥哥却笑出了声。
“嗯。”被冒犯的皇帝居然点头应了一声。
楚琰还是跪了,面色涨红,耳垂像是充了血,背上却凝着一层冷汗,低声说:“臣失言,陛下恕罪。”
“起来。”圣颜依旧怡悦,凌烨温言和语,笑道:“家宴有什么紧张的,今日不许行礼,再说,也不算叫错,嗯?”他似笑非笑地侧目看向楚珩,伸出手指往皇后腰间抚了一下。
楚珩脸上的坏笑一滞,对上凌烨意味深长的目光,颇觉不妙。
楚琰谢恩起身,重新回到座位上。
楚歆松了口气,悄悄看着对面打眉眼官司的两个人,来时心里的不安松了些。
凌烨回过头再度看向楚琰,问道:“如今是在刑部历练么?”
楚琰应是,“臣今年三月进入刑部学律。”
“嗯。”凌烨点点头,“那也快四个月了……”
苍梧方氏高调站队敬王,原先的刑部尚书方昊在今年三月诸世家主入京述职的时候,就以为母侍疾为由告了假,随苍梧武尊方鸿祯一起回了云州。
后来敬王谋反兴战,刑部尚书自然也换了人,但刑部早几年就被大理寺隐隐压了半头,只管草律和狱讼复核。
而今年初,天子近臣韩澄邈正式授官大理寺,佐大理寺卿陆勉。韩澄邈是裕阳韩氏的世子,人虽年轻却身份贵重,如今一看,这步棋摆明了是要为议罪敬王派系的世家著族做准备,说不准要大议特议。芜江陆氏虽也是望族,但毕竟不在十六世家之列,有些时候陆勉还是难办的,可裕阳韩氏就不一样了,天子股肱,家主韩卓主理御史台,位列三公,够份量了,他的世子韩澄邈过去大理寺,既能“压秤”,又不会抢了陆勉的权,很合适。这么一来,刑部无形中就更说不上话了,不过新任的赵尚书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倒也很乐意充数。①
楚琰现在到了刑部历练,平日就学学律令,看看刑卷,有时也跟着上峰审核狱讼,倒不算很忙。反观他那未来姐夫韩澄邈,听说江南十二城的攀附逆党案已经有了眉目,大理寺近来虽炙手可热,但日夜熬油费火。
凌烨思忖了一下,开口道:“阿琰,趁着月末这几天,你交接一下手头的刑部公事,待八月就去兵部学一学。”
凡世家著族的嫡系子弟入朝历练,大多都是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学一圈,熟悉朝事,有时还会再去九寺看看。这其中,又数兵部的历练最为特殊,其余五部,哪怕到了掌管文官考核调动的吏部,多少都能学学考课之事,跟着打个杂也是好的。
唯独在兵部。
大胤重武,枢密院和兵部历来都是被皇帝牢牢把控在手里的,军机枢务武官铨选,都是大事,国之重器怎能任由一个前来历练的外人触碰?所以他们这些世家嫡脉到了这里,多数人都是喝茶练武看兵书,客客气气地被晾上几个月,走个过场。
但要是皇帝派去的,那又不一样了,将领们把你当半个自己人看,教你熟悉军务兵事,心里先有个数,来日可能就要栽培了。
楚珩闻言看了凌烨一眼。
那边楚琰被天上骤然掉下的馅饼砸得懵了懵,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谢恩。
凌烨抬手止住了,“坐。”
又半开玩笑道:“在兵部可要奋发上进,将领们都是武道中人,有多少本事就拿出多少本事,不然恐怕会丢了你哥哥的人。”
楚琰耳朵红了红,颔首应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