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远远不够。”沈嘉说道,“我早就察觉,外察已沦为官场争斗的手段,无法做到公平公正。且京察六年一次,是否间隔太久了?”
“嗯。”萧翌赞同,“是太久了,久到京官都懈怠了。”
“微明兄,这是清嘉二年外察的吏部奏报。”沈嘉又展开一张纸,“天下布政使、按察使、府、州、县朝觐官共四千一百一十七人,称职者十分之一,平常者十分之七,不称职者十分之一,贪酷不法者十分之一。”
萧翌细细看着,去年外察他格外重视,查的也很仔细,这才筛选出沈嘉等称职的官员。
“再看永文三年外察,称职者十分之五,平常者十分之三,不称职者十分之一,贪酷不法者十分之一。”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则立马发现了问题。沈嘉说道:“若以这两份奏报论,似乎清嘉朝的吏治,比永文朝更混乱。”
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话的人,也只有沈嘉了。还好萧翌并未生气,他冷冷道:“永文三年的外察,做的太假了。”
“是啊。”沈嘉道,“臣还总结了康平朝和弘武年间的,请您过目。”
说罢,沈嘉递过折子,萧翌的眼睛还盯着桌上摆着的奏报,右手随手一伸,一不小心碰到了沈嘉的手指。
两个人同时一惊,仿佛心有灵犀般迅速收回手。沈嘉低着头不敢看陛下,心怦怦直跳。
他不知道的是,坐在他对面的萧翌,不过是镇定的慌乱着。
以前萧翌和沈嘉不是没发生过肢体接触,可是现在他知道沈嘉对自己的情谊,便对此格外敏感了。
“甚好。”萧翌故作镇定的说道,“就按你说得来。不过这个《考成法》还得完善,你修完后朕再过来看。”
由于《考成法》暂时不能让内阁知道,为避人耳目,陛下只能屈尊降贵,又要经常来沈府叨扰了。
作者有话说:
注:《考成法》是明代万历时期确立的官员考核制度,由张居正在万历元年(1573年)提出。
第32章 雨霖铃(一)
萧翌又和去年年末一样,隔三差五的来沈嘉家中。范大夫自从知道他们那层隐秘又暧昧的关系后,为了避免尴尬,每次萧翌来,他都以出去买药材为借口,逃之夭夭了。
然而范大夫次次如此,且借口太过单一,做法太过刻意。后来每当范大夫提着篮子出门时,沈嘉和萧翌都面色复杂的望着他。
沈嘉心道:范大夫这个一根筋,老是出去躲,不就暗示我对陛下心怀鬼胎了吗?
萧翌心道:范大夫这样做,不知沈嘉会不会察觉自己知道他对自己心怀鬼胎呢?
范大夫可不像两位“心怀鬼胎”的人想太多,他提着篮子大大方方的出门,心道我可是给你们君臣提供单独讨论国事的机会。
不是在商议改革大事吗,不是要避人耳目吗?我主动避开,多么合情合理啊!
《考成法》的商订并非一帆风顺,萧翌与沈嘉二人时有争执。尤其在“除冗滥”和“考成簿”上,分歧更大。沈嘉主张严查严考,萧翌则选择怀柔政策。
沈嘉逐条向陛下解释道:“定程限,立文簿,月终注销。抚按稽迟者,部院举之;部院容隐欺蔽者,六科举之;六科不觉察,则阁臣举之。”
“这点我同意。”萧翌指着后面的六个字,“‘月有考,岁有稽’。一月一查,是否太过频繁?”
“朝中事务繁多,哪有功夫等他们拖拖拉拉的办事?”
“你后面还写道‘误者抵罪’。”萧翌敲敲那几个字,“如何量刑?”
沈嘉一本正经道:“从严处置。”
“若只是误了点小事呢?”萧翌温和的问道,“刑罚若太过严厉,不就变成了苛政?”
“朝中无小事。”沈嘉一句话就给怼回来了,一步也不退让。
他的目光清澈又坚定,就那么盯盯的看着陛下,没有丝毫的胆怯退缩。
萧翌唯有苦笑,有时候他喜欢沈嘉这种耿直的性格,有时候又烦他的耿直。
“好,暂不说这个。”萧翌无奈的放下这一话题,转而道,“再说裁撤冗员吧,你一下子提了近千名官员,是否太多?”
“不多。”沈嘉依旧坚持道,“都是些闲职,尸位素餐,浪费朝廷俸禄。”
“你呀。”萧翌好心劝道,“这些人虽在闲职,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谁没有几个同年同乡?你一下子裁了几百上千人,得罪的可是整个官场。”
“得罪就得罪了,臣可不怕。”沈嘉硬气的说道,“让他们找我来,这些被裁的人,哪个无辜?我若真的错裁了一名好官,愿受任何惩罚。”
“我知你不会出错,可你这般做法,太激进了。”萧翌生怕沈嘉会因此受到文官集团的打击。
即使沈嘉的身后有天子,但有时皇帝并不好插手臣子间的恩恩怨怨。
在官场,要是把人都得罪光了,成了孤臣,可实在是不妙啊。
“陛下,不可能有温和的变革,只有激烈的变革。”沈嘉道,“我愿意做陛下的前锋。”
萧翌闻言有一些感动,他感叹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不懂藏拙。”
“陛下当年藏拙了吗?”沈嘉反问道。
萧翌回想起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笑了笑道:“没有,所以才被人盯着,被人记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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