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说着旁人的惨事,她语调凄惶分明是怕的,却又睁圆了杏眸直直盯着眼前人的神情。
果不其然,在瞧见他眉宇间的凝重和郁色渐渐取代了欲念后,她反倒是大了胆子凑上前去,如梦魇般在他耳侧轻轻说了句:“倘若我一个不小心也没了,你可是会伤心?”
话音才落,下一秒,她便被人一把扯进了池水深处。
还未及心慌猜度,便有温水从发顶浇落,带了薄茧的五指搓了池边备好的皂角,一点点在她发间穿行揉搓。
直到把那些污血都化开洗净了,她心下冰寒温热,悲喜交叠,实在是煎熬的厉害,倒也只是不再出言相激。
碧玉池中氤氲和暖,最是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一方静谧天地,隔绝了窗外的血雨腥风家国沉痛,直叫人沉溺着,永不想离了这处。
身上的脏污先前已然被宫人擦过,又经热水泡了许久,已然是基本干净了。提耶沉着气,与她如云青丝间洗弄,末了,探身扯过架上一块长绸,试了数次,才将那头乌云尽数包住揉干了。
少女体酥骨软,无一不绵腻如玉。三年前腊月小年的那一夜狂乱浮现,哪怕是他再克制着,矗立着只是想在离京前最后为她洗一次污秽,可心不由己,绷直了不愿再相犯的欣硕身躯,他面上温情无欲,可周身还是起了难以应对的变化。
“要说弑亲灭国,我国人又何辜,凉国主昏庸残暴,此次侵扰虽非我本意,可他能身死殉国,不必为质已是运势。”
不再去看她眼底恨意,提耶收了洗漱物件,又扯过件干净和软的袍子将人裹了抱离池岸,一路水渍得迈了长腿朝里间而去,一边言辞里也带上了三分狠厉,继续道:
“若非我曾事佛,本该是留他活口,千刀万剐慢慢折磨着也不为过,又何有这般轻松的死法。本就是咎由自取,因果循环。”
说到‘因果循环’,他恰好走入内室,绷紧了身子略有些烦躁地将她朝塌间放了,进出间碰到了帷幔铜铃,一时间脆响叠起,绕梁悦耳。
被这铜铃声刺了,想起父皇这些年的作为,江小蛮摔躺回床榻,一时间也是语塞着反驳不出。
正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时,却是一件簇新的正常睡衫被扔了进来。
“望公主知晓,于你凉国皇室,我分毫无愧。”
言罢,脚步声急促,却是径直出了内室。不一会儿,从方才他二人纠缠的碧玉池那头,传来水波阵阵,偶尔还夹杂了些低沉的叹息。
……
一直到二刻后,铜铃复响,帷幔掀开男人衣衫齐整地跨了进来。
第57章 .百姓一大块烤得金黄喷香,被掰成了碎……
冲破四关直到围城一月,提耶都鲜有整夜阖眼之时,是故这一夜,他上了塌去,一旦环了挂念之人,心里头总算松懈了些,本是还要说些过去来日的枕边话,却只是一句:“且宽心,再等上一二月,我不会叫人伤了你。”
而后他便沉入酣眠,连一丝儿警觉也无。
就着外间一盏昏黄宫灯,江小蛮小心得掰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脱离出来。
她跪坐在里侧,一动不动地只是盯着他瞧。
睡着的时候,褪去了那些威仪沉重,便将他高鼻深目的俊雅面貌更清晰得显露了出来。
尤其是那点薄唇略扬,还不自知得微微开了一线,放在这么张宝相庄严的俊秀面目间,便多了些俗世间的落拓。
提耶这般安睡模样,叫她一下子想起在莽山上初见的秋日黄昏。江小蛮禁不住眉间闪过悲苦,无声嗤笑,继而放轻了手脚,从他身上跨了出去。
下塌后,她自是未去穿鞋,赤足踮脚地朝先前他解了佩刀的角落去。
西北各部惯用弯刀,较中原的直刀要短却更灵活,王室喜于刀鞘外缀以玛瑙宝石,在汗王身侧的好几个部将,便都能通过佩刀的装饰玉石来判断身份,而面前的这把刀却是一无所饰。
江小蛮握了刀柄,一厘一厘得极小心得将刀刃抽出。弯刀瞧着轻便对她来说却还是分量过重了,在最后一点寒芒闪过后,她将刀鞘缓放回原处,而后回身看向了床榻的位置。
平和绵长的鼾声还在,她略略定了神,只是握了刀矗立着。
恨他吗?
理智上知道他先前说的句句在理,可心底里那股子悲绝恨意,要平息了去,又谈何容易。
他对自己毫不设防,再强大的人,若是趁着熟睡之际,一刀劈颈,也是断无生还的可能吧。
弯刀实在是过重了,她一只手有些勉强,便想合掌去持。因是有些过于紧张了,左手背稍稍触及刃边,却是钻心一痛,顿时打破了迷蒙。
原来看着素净不起眼,却是好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这一痛,当即打破了心念魍魉。
要她亲手了解他的性命,那确是,下不去手的。
江小蛮垂首苦笑,而后抱着离鞘弯刀缓行至妆台前,对着昏暗铜镜,她正身昂首,神色淡漠至极的,同镜中人长久地相视。
她是城中最后的天家子嗣,此行西去,怕不知还要再受多少折辱难堪。世间事,皆要放下。江姓皇族可以湮灭,可苍生子民仍要活着。等天亮之际,她务要好生带着近万余凉国子民,安然无恙地去西土扎根。
将刀柄搁于妆案一角,抵着两个弃置许久的脂粉盒子借力,她就这么站在冰寒的砖地上,两手捏着刀刃最锋利的打弯处,从额角开始,一点点为自己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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